左大夫则看着他,淡定坐着,傲娇的说了句:“不要。”
武克霄气得抓耳挠腮,又关上门走到左大夫身边,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指着他怒吼:“左大夫,别黑脸不要脸,你再不走,老子就轰你走!”
说着,他抽出佩剑,准备大干一场。谁知左大夫根本没有当回事,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武大人,别费力了,这么多年,你有哪一回打赢我了?”
这一句,杀人诛心!
武克霄气得差点没把他那一口银牙咬碎,拿剑的手也开始颤抖,剑身反射的光线射入武克霄圆瞪的眼中,左大夫仿佛看见了一只受欺负后,又无力反击的小猫,杵在原地,独自怄气。
本想再逗逗武克霄,然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左大夫便无奈作罢,随后正儿八经的切入主题,“武大人,我来真的是有正经事,今晚的宴席你没去,所以我才来告诉你,大王的意思是,让启杰和启豪也到这边来历练历练,你我分别带着他们。”
这……的确是正事。
武克霄瞥了淡然坐在桌边的左大夫一眼,收起剑道:“他们两个才那么小,大王太着急了吧!”
左大夫道:“也不算急,总要让他们知道战争的残酷吧!”
武克霄一向不喜欢打听太多大王的想法,只是问道:“那我带谁?”
左大夫道:“都行,我来就是想问你这个的。”
武克霄道:“我也都行,到时听大王的安排吧!”
左大夫点点头,又给自已倒了杯水,淡定的慢慢喝着。
武克霄见状,万分气恼,“你怎么还不走?”
左大夫放下空杯,不疾不徐的回答:“因为还有一件事。”
武克霄明显不耐烦,“不能一次说完吗?”
左大夫道:“嗯...不能!”
武克霄青筋暴起,“那你快点说,我困了。”
左大夫摆弄着茶盏,挑眉看向炸毛的武克霄,云淡风轻的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要和你叙叙旧!”
叙你个鬼,叙你个祖宗十八代!
真是气死了,大半夜的,居然让这么个货耽误了睡觉,武克霄暴跳如雷,不再听废话,而是抄起长剑就向左大夫打去......
黑夜里,剑光粼粼,武克霄盛怒异常,左大夫从容抵抗,或许是觉得院子太小,打不尽兴,又或许怕引起旁人的注意,两个人竟默契的翻墙而过,一跃出了凌霜王宫,在无人僻静处,毫无顾忌的以剑身掀起层层雪浪,星月微茫下,仿佛时光倒转,回到了曾经鲜衣怒马时,少年于暮春落香的杏花林中比试......
剑舞衣飞,浮花散散,左大夫内敛中带着挑衅,武克霄张狂中带着认真,那时的他们,恐怕谁都没有想到,不久的将来,会因为一个醉去的吻,走到形同陌路的境地。
......
流浮寺内,刚刚醒来的凝风青愣愣的看着斑驳的屋顶。
记得和江大哥一起吃最后一顿饭,那时他被绑着,江源阳便耐心的将食物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食物中,参杂着一些苦涩的味道,凝风青知道江源阳在里面下了药,想将塞进嘴里的食物都吐出来,却被江源阳拖住下巴,强迫泪流满面的凝风青又咽了进去。
不久,凝风青便不省人事。再次醒来后,就在流浮寺这间破陋的小屋子里。
小僧蹑手蹑脚的开门探问,见凝风青已经醒来,眉眼展笑,又重重的关上门跑了出去。不一会儿,门被轻轻推开,春风涌入,随即一位四十多岁的老僧人跟着缓步走进,轰走围观的小和尚们后,便紧紧的关上了房门。
老僧人提着一个老旧的食盒,放在桌上,走向床榻边,跪在正在发呆看房顶的凝风青面前,恭敬道:“贫僧弥夏,叩见内制司职!”
凝风青一心求死,本来不想理这些老和尚小和尚们,他正在心中盘算一个不怎么遭罪的死法,却被弥夏法师突如其来的一句“内制司职”给吓了一跳。
真没想到,到了此番境地,居然还有人自欺欺人的称他是内制司职。凝风青只觉得这个称呼恍如隔世,一点也不真实。
他坐起身,看着眼前这位陌生,却和父亲凝玉含颇有交情的弥夏法师,本想叫他起身说话,然而伸出手的一瞬,想起了他已经不是凌霜国太子,也不是炽爝国的内制司职,根本没有资格坐在那里,颐指气使。
于是他站起身,上前一步扶起弥夏法师,面对陌生的人和环境,凝风青稍稍有些局促的说:“法师,我已经不是内制司职了,如今只是个流离失所,无亲无故的落难之人,风青还要谢过法师,愿意暂留我于此,不至于在外冻死。”
对于凝风青还是不是内制司职,弥夏法师不置可否,他只是按照凝风青的意思一起坐在桌边,打开食盒,将几盘不见荤腥的菜品摆在凝风青面前,说道:“孩子,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可凝风青哪里会有食欲呢?他看着面前简单的饭菜,眨巴眨巴眼睛,往事便开始泛滥成灾,泪珠成串的顺着脸颊滚落。他好想问问江源阳在哪里,可又怕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会狠狠的再次戳伤他的心。
终于......
终于熬到了凌霜城,可为什么计划好的余生总是不能如愿?计划好的人又总是弃他而去呢?
这都是报应!
这都是报应吧。
若是炎烨知道,江源阳宁可舍弃性命,都要让拼命逃出来的凝风青再次回到炽爝王城,回到炎烨身边,那位炽爝国大王会不会在把酒言欢中,不屑的嘲讽凝风青,嘲讽那位自不量力的内制司职?
“瞧?离开了本王,离开了内制司职的身份,凝风青,你还算个屁?”
凝风青仿佛听见了炎烨的嘲笑声,哭得更甚,这一生国破家亡,这一世漂泊离散,可能唯有一死,成为枯骨之后,才能找到一处地方容身。
他双眼颓靡,神色中再无生气,一双惨白消瘦的手抓住弥夏的袈裟,跪地恳求道:“弥夏法师,风青想求一匹马,一把刀,和一把铁锹,在这之后的事,法师便不要多问。”
一匹马,一把刀和一把铁锹,想想也知道凝风青要做什么。弥夏扶起凝风青,抓住他冰凉的手,有些心疼的安慰道:“寺外三公里处的密林,贫僧已经派人守在了那里,只听你一句话,若是想要江施主的人头,即刻就会有人取来给你,若是不想要,贫僧定会好好安葬江施主,并为其超度。”
说完,他帮着凝风青捋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语气愈发温柔,“可若孩子,你想跟着江施主一起寻死,若让贫僧知晓,定会拼上性命阻止。
“江施主谎称去寻点东西,结果留下一封信交代后事,便再也没有回来,因此,贫僧不可能再眼睁睁的看着你不好好珍惜性命。所以孩子,就当成全我,也成全你自已,活下去......拼了命的好好活下去,才能对那些为你死去的人有个交代!”
听罢,凝风青只觉得捆在身上的枷锁太重了,他承受不起,有时,他宁可死的是自已,让别人在这个世上徒剩相思。
可炎烨说的对,他凝风青怕疼又怕死,根本连赴黄泉的勇气都没有,他只是不想如此痛苦的活着,说白了,什么太子,什么内制司职,其实他就是个无用的废物罢了!
弥夏走后,派了两个小和尚陪着凝风青,可凝风青又何尝不明白,弥夏是怕他一时想不开,追着江源阳而去。他不禁在心中苦笑,这位弥夏法师未免太瞧得起他了,割腕也好,上吊也好,吞金也好,切腹也好......
每一个死法都那么疼那么恐怖,他凝风青胆小如鼠,又怎么敢?
他不禁回忆起那日要带江源阳走,便以死威胁炎烨。那时,他是怎么敢的?是不是在内心深处,笃定了炎烨一定不会杀了他?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将炎烨当成了退路,当成了根,当成了可以让他恣意的港湾?
那么他在炎烨面前,认认真真喊出的那句“无根漂零”,不就是世界上最荒诞的笑话......
忽然间,他好像理解了炎烨的愤怒,也明白了自已的愚蠢。
一连几天,两个小和尚吃住都在凝风青这里。
除了打坐念经,剩下的时间就是围着凝风青转,一日三餐端茶倒水都是他们的事情。弥夏法师只是偶尔过来看看,看到凝风青一副蔫蔫的样子,他本想在劝解几句,可话到嘴边,只是摇摇头,而后叹着气离开。
从两个小和尚的交谈中,凝风青知道他们一个叫拾影,一个叫落阶,是弥夏法师专门抽出来照顾凝风青的。
这几日闲来无事,凝风青总喜欢看他们忙忙碌碌和闲时发呆的模样,觉得少年未经世事,天真恰好,像是凌霜国破前的自已,总是无忧无虑,自在无比。
这日,天气很好,枝头似有蕊生,微风轻抚,美景良辰!
死气沉沉的凝风青似乎被窗外的生机勃勃所影响,竟然想在院子里那棵老花树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