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下来,云压得低低的,让人喘不上气。很快,就要有一场大雨,狂暴的,匆急的,似乎要将炽爝国燃烧着的一切都浇熄。
武克霄命随行将士们换上蓑衣,与炎烨和常坤独岚告别后,便骑上雪苏马,在一片拨不开的阴云密布中穿行。
出了城,武克霄不舍的回望,沉沉青云里,望尽他有些荒唐的人生。朱红色的大门后,曾是他最恣意的青春年华,有他最要好的朋友,有他毕生要效忠的大王,还有他一位渐行渐远的生死之交……
大雨将至,分外憋闷,虫鸟都在认真的寻找避雨之处,所以通向武克霄新生的路,无比安静。
忽然,雪苏马停下脚步,在浅草中站定。武克霄眉峰一凛,斜睨林深处,警惕的说:“出来!”
众将士们随即警觉,纷纷亮出兵刃。
林中,车轮碾过翠草的声音格外清晰。随着层层叠叠的草绿被一点一点撕开,武克霄的神情也由警惕变成愕然。
是左大夫,他坐在轮椅上,膝上横着一把伞,神色如常,慢悠悠的来到武克霄面前。
见状,众将士们即刻收起兵刃,一个个都很识趣的走远,只留武克霄一人,骑在高大的雪苏马上,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来人。
“这么远,怎么没叫人跟着你来?”极力掩饰好自已复杂的情绪后,武克霄翻身下马,从容的走到左大夫面前,像毫无隔阂的老朋友一样,关心的问。
左大夫回头看了看,笑着回答:“有人跟着的,我让他们在远处等。”
“这样啊……”
雨,开始下了!
左大夫撑开伞,微微仰头,伞遮住了他的眼眸,武克霄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紧紧握住伞柄的手,有青筋起伏,极用力,也极不自然。
两个人之间,隔着厚厚的一层雨帘。
沉默,无边的沉默。只有震耳欲聋的雨声,在嘶吼着谁心中的不舍。
良久,左大夫才淡淡的说:“一路保重!”
武克霄喉结滚动,似乎咽下了许多到了嘴边的话,点点头说道:“你也要照顾好身体。”说完,他的视线移到左大夫的腿上,愧疚感随之喷涌而出,武克霄根本无法面对,于是侧过头去,握紧双拳,想起了自已永远还不清的烂账,带着哽咽说道:“总之,我欠你的!”
左大夫终于肯把伞撑得高些,笑着嘱咐道:“我记着你欠我的,所以别忘了我的刀!”
武克霄看清了左大夫的表情,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强颜欢笑。他叹口气,躲过左大夫坦荡的眼神,别过头回答:“好。”
说完,他忙不迭的转过身,准备落荒而逃。上马之前,他又定在原地,背对着左大夫问:“左大人,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没有了!”就是来送送你而已!
跑出来这么远,只是为了送送你而已……
受伤后的雪苏马,脚步依旧沉稳,带着武克霄在雨中飞驰狂奔,足下溅起的水花,很快又落下,水雾在地上浮起薄薄一层,很快,便淹没了武克霄的身影。
左大夫坐在轮椅上,脸埋在伞下,再次藏起情绪,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他的手,正紧紧抓着衣袂,暴露的青筋,分明的骨节,看着无助又凄楚,攥在手中的那块布料,便有了再也抹不平的褶皱。
……
炎启杰将成为炽爝国的太子,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既然如此,炎烨便大大方方的册立,并昭回炎启杰到王城来。
临行前,曲晚念再次叮嘱,行事切不可高调,一切要以炽爝国的利益出发,还要听炽爝国大王和内制司职的话。
有了哥哥的前车之鉴,炎启杰哪里还敢不乖,低调抵达王城后,便去见了炎烨。
这几日,炎烨很忙,因为要让炎启杰熟悉和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凝风青也很忙,他跟着华珍邈,要熟悉和学习的东西不比炎启杰少。
每每两个人能同时回到寝宫,炎烨都故作玩笑道:“本王怎么觉得很久都没见到内制司职了?”
凝风青边为炎烨揉肩,边认真回答:“是风青这几日一直跟着华大人学东西,没有伺候好大王!”
炎烨笑了:“也是本王急着教好启杰,所以没有照顾好内制司职!”
凝风青莞尔一笑,并未再说话。
炎烨握住肩膀上纤巧的双手,坏笑着摩挲了一阵,便开始耍无赖,“内制司职,都说小别胜新欢……”
“大王……”凝风青立即抽回手,“明日风青要和华大人去山上认识草药,恐怕会十分耗费体力,就先睡了!”
“……”
炎烨愣怔的看着凝风青绕过自已,淡定的爬到被窝里,兀自装睡,火气顿时窜上来,他端出炽爝国大王的架子,十分不满的质问:“内制司职!装什么蒜?你应该知道本王要什么,少在那里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今,凝风青是一点都不怕炎烨了,听到炽爝国大王装腔作势的蠢样,凝风青“噗嗤”一笑,拉下点被子,侧身揶揄道:“大王,不如您纳位妃子如何?省得每天的火气都憋在心里,多难受啊!”
哼!死崽子!是真的欠收拾了!
炎烨挑眉,强压着火气问:“本王纳妃子,你不吃醋?”
凝风青收起笑容,假装生气,“肯定要吃醋啊!不过风青心疼大王总是无处发泄,看着也怪可怜的!”
炎烨反被气笑,“不要把本王说得像个淫贼一样!”
听罢,凝风青眼神异样的盯着炎烨。反应过来后,炎烨怒道:“凝风青,你这是什么眼神?好像在说本王就是个淫贼一样?”
凝风青不置可否,蒙上被子,准备睡觉!可惜这次炎烨没打算放过他,所以第二天,内制司职也没有去成山里同华珍邈认识草药!
日子按部就班,并没有什么恼人的大事。
凝风青跟着华珍邈,很快精进。
炎启杰入乡随俗,又成了梦绵楼的常客,好在他虽然喜欢在莺莺燕燕的胭脂香气中邂逅露水情缘,但并没有误了正事,所以炎烨也没有过分追究。
常坤独岚见到炎启杰,仍旧会很不顺眼,好在梦绵楼常客的名单中,也有常坤独岚一个,未免两个人都去不成,他们只能选择相安无事!
偶尔,凝风青会收到桃子命人送来的花和点心。朱鸣熙也会写信过来,和他讲一讲凌霜城的趣事。
本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没想到,炽爝王城却在如此安逸的时光中,迎来了最大的灾难!
傍晚,太阳很沉,在马上就要隐入黑暗的一瞬,大地震颤,很多房屋顷刻间倾塌,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炽爝王城,就已经成了废墟一片。
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人们的凄厉哀嚎。
有的人活下来,却痛失至亲。有的人被埋在废墟里,渐渐没了呼吸……
炽爝王宫,只有在没有倾塌尽的地方,隐约可以找到昔日的富贵与繁华。现如今,城墙成了尘灰乱石,昔日里遮风挡雨的亭台楼阁,在这忽如其来的灾难中,成了碾压性命的凶器。
幸免于难的人,还未来得及庆祝,见此情景,便瞬间陷入了对未来的恐惧之中......
如此天灾,让炎烨瞬间苍老,鬓边竟忽然生出了清晰可见的白发。
他单手撑着太阳穴,眉头紧锁,在一堆奏书间焦头烂额。
凝风青和华珍邈已经组织城中医师去救援,左大夫很有条理的将伤患们区分开来,分别安排在军帐之内。
此时在炎烨身边的,只有炎启杰一个人。
“看来,本王要出城一趟!”
炎启杰不禁诧异,“父王,这个时候出城?”
炎烨合上奏书,疲惫的说:“王城造此劫难,一些有心之人便开始蠢蠢欲动,何欢来报,平山城附近的小国,已经开始盘算,想趁着这次机会,在我炽爝国放肆!”
炎启杰道:“平山城附近,除了已经灭掉的土乎国,剩下的小国皆不足为惧,父王又何必亲自去呢?”
炎烨道:“国虽小,但野心不小。正所谓聚沙成塔,难保他们不会联合起来掠夺我们。重建王城又需要时间,所以要把这些小国收拾的服服帖帖,避免他们沆瀣一气,总来捣乱!本王亲自去,一来要让他们知道本王无碍,二来就是想让他们看看,炽爝王城虽然遭难,但本王仍旧可以腾出手来对付他们,好让他们错估王城受灾程度,不敢轻举妄动!”
炎启杰点点头,问道:“那父王准备让儿臣做什么?”
炎烨反问:“你觉得自已应该做什么?”
炎启杰略略思考,回答的很笼统,却很认真。
“守住王城!”
听罢,炎烨欣慰一笑,拍拍炎启杰的肩膀,说道:“的确如此,守住王城,就是守住了炽爝国。炽爝国的命脉,都在王城这里,所以,你带着兵马,在各处城门驻守,不要让任何无关的人,再到王城中来!”
“是!”
“还有……”炎烨道:“你守着东面,至于北边,我已经书信告知容弟,到时候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找他商量!”
“是。”
炎烨点点头,又叫来门外的阿光,命令道:“你去找内制司职和左大夫,让他们抽空来我这里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