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体型娇小,不比来人身量高,虚弱之下的奋起一击砸在了对方肩膀上。
来人连一声闷哼也没有,在她砸完以后才出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防止她逃跑。
“蓁蓁。”
低沉的嗓音不痛不痒,带着明显的安心。
蓁蓁怔愣在原地,瞬间明白过来刚才那一下,为什么裴荆不躲。
他只是想让她放心,让她相信他而已。
可此时此刻的她,愈加慌张地想逃。
奈何手腕却被裴荆牢牢抓住不放,无论她怎么挣扎都于事无补。
“别动,我给你处理伤口。”
黑暗中,裴荆掏出火折子重新将蜡烛点燃,而后牵着一言不发的蓁蓁重新坐回板凳上。
他看见她手臂上被火烧灼过的伤口,眼底划过一抹心疼之色:“疼吗?”
听见裴荆猝不及防的问话,蓁蓁不知该作何回答。
从前在他面前的任何时刻,她都是一副柔弱无力自保的娇媚姿态。
而今,她却是浑身浴血杀人如麻的冷绝模样。
她疼,可她似乎不敢再在他面前喊疼了。
蓁蓁不回答,只是垂眸静静凝视他。
裴荆似乎也并不执着于她的回答,自顾自拿起桌上的一块烂木头,端起烛台,倾斜着将蜡油滴在上面。
在滚烫的蜡油冷却前,用指腹抹了涂在她的伤处。
燃烧出一滴蜡油的时间太长,冷却时间却很短。
这种止血方式简直是浪费时间和消耗生命。
裴荆重复着滴油、放烛台、抹蜡油、擦伤口这几个动作,每一次都极具耐心。
微弱的烛火映照着他冷硬的脸庞,瞧不出丝毫情绪。
蓁蓁忽然觉得滑稽,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司狱处裴大人,也有如此不厌其烦的一面。
不过用蜡油止血的确比她直接用火烧的粗暴方式来得柔和,就是伤口狭长,见效不那么快。
屋外的雨渐渐从滂沱转为淅沥,雷电亦在不知不觉中停歇。
蓁蓁的伤口终于全部止住血,接下来需要干净的布帛包扎。
血流得太多,她头晕眼花地不自觉往地上倒。
裴荆眼疾手快地伸手将她托住抱起,四处张望过后将她放在了避风的墙角处,直起身开始脱衣解带。
蓁蓁浑身一僵,目光闪烁下见他将外袍脱下随手一扔,继而撕扯着里衬尚且干燥的布料。
明白是自已误会了,她的脸瞬间红了。
暗自将眸光移开落在屋外的黑夜里,盯着虚无出神。
裴荆拿着撕好的布条靠近,沉默地为蓁蓁包扎伤口。
包好后,他弯腰捡起屋子里散落各处的木材堆到一起,准备点燃取暖。
蓁蓁这才终于开口:“不能点,火光会把人引来。”
把什么人引来,为什么害怕引来,她统统没说。
裴荆也不问,动作不断,沉声道:“不会有人来。”
追踪来的一路上,他已经将追杀她的人解决得干干净净。
接收到她惊讶的目光,他口吻淡淡:“陛下要除掉明王,派出的人自然非比寻常。第一次交手,费了些时间。”
蓁蓁的目光再度惊讶。
她只知道此次行动是主人要除掉明王,没想到当今陛下竟然也要除掉他。
难道是为未来储君铺路?
可既然是这样,当初又为什么多此一举封王呢?
裴荆对陛下不是忠贯日月吗?
他居然为了她杀陛下的隐哨?
蓁蓁这次是真的受宠若惊了。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裴荆,试探道:“你是主人的人?”
“不是。”
木材还没到完全不能点燃的地步,终于渐渐烧起来。
他捡起地上的外袍撑在火堆旁烤,落音深沉:“我是陛下的人。”
当朝天子是谁,他便忠于谁。
这是他身为司狱的职责和使命。
得到否定的答案,蓁蓁不再开口询问。
既然注定背道而驰,有些事问得太明白,除了徒增伤悲,自我挣扎以外,毫无意义。
对话过后,两人又相继无言了很久。
最终打破沉寂的,是裴荆。
他将烤干的外袍在蓁蓁面前撑开,把她完完全全挡在里面。
“把湿衣服换下来。”
如果没有他刚才坚定不移的回答,她一定会扭扭捏捏情难自禁。
她缓慢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尽数褪去,随手扔到旁边。
裴荆盯着虚无的目光移到那堆湿衣服上,手往前一送,道:“穿这个。”
蓁蓁也不客气,两手展开将宽大的长袍裹在身上,被火烘烤过的炙热熨烫着冰冷的皮肤,传来一阵颤栗。
颤栗过后,却是长久的舒服喟叹。
一场雨断断续续下到后半夜,蓁蓁不记得自已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醒来时面前烧了一大堆木炭,火堆依然旺盛,裴荆正用树枝拨弄着炭火,看来是一夜没睡。
“醒了。”
他头也不回地询问,声音带着沙哑干涩,透出不易察觉的疲惫。
蓁蓁本能地点点头,看向被他抱在怀里的衣服,眼神示意:“我把衣服还给你。”
裴荆微微侧头将衣服团成一团递给她,她伸手接过,窸窸窣窣地穿起来。
雨过天晴,从树林间投射下来的阳光温柔和煦。
蓁蓁扶着手边的树木走得艰难缓慢,裴荆脚步亦不自觉放缓。
独处一夜,什么也没发生,可他们的关系好像已经完全改变。
分道扬镳时,蓁蓁站在路口目送裴荆直到小路尽头,这段遥远的路,他始终没有回头。
回到茅草屋时,缚硕似乎已经在此等候良久。
见蓁蓁重伤归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庆幸。
他从怀中掏出药瓶递给她,她微笑着接过,将布条拆开,重新清洗上药。
缚硕瞧着那些不规整的织锦布条,眼神隐隐晦暗:“昨晚他救了你?”
蓁蓁头也不抬地答:“嗯。”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道:“好好养伤。”
随后便不声不响离开了。
蓁蓁天真地以为,只要主人顺利登基,那么届时她和裴荆就是同一立场的人了。
所以短暂的立场相悖也没什么。
可新帝登基,主人功败垂成。
她与他之间,再无可能。
外伤易痊,心伤难愈。
蓁蓁再也没有去过裴府,再也没有涉足府外的街巷。
再次接到任务,是缚硕大人让她引诱裴荆刺杀步翌。
她果断拒绝:“他说过,他忠于陛下,他不可能这么做。”
“不可能?”缚硕轻轻牵起嘴角,露出不以为然的笑。
“既然如此,那就断了步翌的臂膀吧。”
缚硕的一双黑色眼瞳牢牢锁住她:“1688,你同他情深意笃,想必更容易得手。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