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婶和宁君哲都有些不明所以,三人却在两人开口前马不停蹄一溜烟儿地撤了。
六婶是个健谈的人,虽然长得凶,但性格特别好,宁君哲很愿意和她说话。
宁君哲坐在六婶身边,大快朵颐的同时还不忘夸赞六婶的手艺一绝,哄得她眉开眼笑,连夸他嘴甜。
交谈中,宁君哲得知六婶是土生土长的蔚景人,从未去过别的城郭。
她是蔚景城守府里的煮饭婆子,给步竫舟他们做了五年的饭,早把他们当成自已的孩子看待。
所以弈川去接她进京时,她既高兴又意外,总有一种孩子大了,出息了,哪怕飞得再远,还是惦念着老母亲的感慨。
宁君哲吃菜的动作一顿,神情顷刻间变得落寞伤感。
也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他的老母亲有没有好好吃饭。
六婶看出他的情绪变化,问他是不是想家了,他点点头,她劝慰他别难过,有时间了就回去看看。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他更难过了。
宁君哲略带哽咽说:“六婶,你听说过缙云吗?我家就在那里,那里水天一色,层峦叠嶂,美不胜收,世人把那儿称为‘仙都’。”
“仙都啊?那有机会,君君你可得带老婆子去看看!”
宁君哲叹口气,暗自舒缓低落的情绪。
他没办法告诉六婶,缙云并不存在这个世界,只能摇头苦笑着解释太远了,自已已经记不清来时的路,恐怕回不去了。
轻松的氛围突然变得沉重,六婶伸手摸摸宁君哲的头,眼里满是疼惜:“可怜的孩子。”
月上树梢,凉风习习。
这顿饭吃了许久。
六婶收拾好碗碟出门,宁君哲朝步竫舟躬身行礼:“王爷,属下告退。”
吃得太撑,腰间的大带勒得难受,他微微皱起眉,见步竫舟没有别的吩咐,连忙起身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低头伸手去解腰间的大带。
宁君哲低头缓步慢行的姿态落在身后的男人眼里,却是另一副暗自垂泪的可怜样儿。
刺客组织里的杀手大多来自五湖四海,有拐带的,也有自愿或被迫卖身求存的。
看宁君哲如此,大抵不会是后者。
虽然宁君哲记忆模糊,透露的线索不多,但要找的话,应该也不难。
步竫舟神情动容,快速上前握住宁君哲的手臂,将人带回来。
宁君哲正解腰带解得认真,被猝不及防地一扯,整个人重心不稳地踉跄着撞上一堵肉墙。
清冷的幽香窜进鼻间,他短暂地恍惚了一瞬,手里的黑色腰带落到地上,周正服帖的护卫服一下散开,露出白色里衣。
身体瞬间得到放松的同时,宁君哲更觉得无语,不明白这狗男人吃饱了撑的还是咋的,有嘴巴不会好好说话,非要动手动脚。
脑子抽什么风呢?
心里如此想,却万万不敢表露出丝毫不满,毕竟茶楼里喜怒无常的警告,还历历在目。
他睁着一双懵圈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对方,小心翼翼问:“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步竫舟微愣后不说话,只是静静盯着他散乱的衣袍,以及裸露出来的修长的脖子,峰眉微蹙。
这种不耐烦的表情宁君哲不是第一次看见,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狗男人会再度对他进行人身攻击。
“太丑。”
久违而记忆深刻的话语响在头顶,宁君哲强忍住扁人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自嘲道:“是啊,属下也觉得丑呵呵呵。”
说完,试探性地从步竫舟掌中将手臂慢慢挣脱出来:“王爷,白院史说属下的这个肤色还有几天才能完全消褪,要不还是让流叔继续贴身伺候,等属下……”
“不必。”步竫舟收回手,沉声道:“退下吧。”
“……”
好好好,狗男人,拉老子回来就为了骂老子是吧?!
宁君哲低头捡起地上的腰带,努力保持微笑,恭敬告退。
等远离步竫舟卧房后,从长廊一路骂骂咧咧回后院儿。
隐于暗处的三人虽各在一边,但此时此刻心里想的却奇迹般如出一辙。
宁护卫的这一身邪毒实在厉害,竟然连在背后骂王爷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儿也敢干。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余下唯一,总能在虚幻中得到补偿。
陛下不愿让步竫舟见的人,步竫舟在梦中见到了。
只是这梦却并不美好。
阳春四月,御花园里的海棠开得繁盛,一场春雨过后,花叶上还残留着盈光点点。
步竫舟下了晚课途径此地,如往常一样,折了支海棠去请母妃安。
每日晨昏定省是必不可少的礼仪,他喜爱母妃,更是日日不曾怠懒。
美人殿外的宫女见他远远行来,神色有过片刻的慌张,但很快面色如常,同他行礼:“奴婢拜见六殿下。”
身穿水蓝色锦袍的少年,手里拿着娇嫩的海棠,漂亮的眉眼中满是朝气。
“起来吧!”
少年含笑免礼,清朗的声线莹润悦耳,仿佛一汪冷泉,泠泠清越。
清俊的脸庞上,满是掩饰不住,即将见到母妃的喜悦。
步竫舟是所有皇子中长得最好看的,周身既有习武的英气,又有儒雅的书卷气,整个人轩如霞举,光而不耀。
是以几乎宫中的所有下人都对这位性格好,又长得俊朗的六殿下格外喜爱。
步竫舟径直进殿,可他一只脚刚刚迈过殿门,便被一向喜爱自已的大宫女拦住了去路。
大宫女不着痕迹地行至他面前,躬身颔首道:“殿下,娘娘用过晚膳已经歇下了,殿下要不明早再来?”
十四岁已经是能够婚配的年纪,步竫舟冰雪聪明,轻易便听出大宫女语气里的紧张与诱哄。
前些日子,因着他顽皮不慎落入池中,令母妃担心忧虑了好一阵子。
母妃大抵是还未消气,不愿见自已。
他没有为难宫女,只是将手里的海棠花枝递给大宫女,劳她替自已送给母妃。
大宫女接过海棠花枝,朝少年盈盈行礼:“殿下放心。”
下学时杜纳言布置的课业还得抓紧时间完成,步竫舟没有停留,抬脚往自已的殿走。
在他的殿宇和美人殿之间,有一大片荷花池,前些日子他便是不慎跌入了这片荷花池中,害了场春病。
此刻不是荷花开放的季节,只有满池子绿油油的荷叶与根茎,恰是旁边假山后的紫色鸢尾花与一丛丛修竹长势茂盛。
母妃告诫过步竫舟,让他以后都不要靠近荷花池,以免再发生意外。
他谨记母妃的教诲,抬脚正要走,却隐约听见假山后面传来朦朦胧胧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