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靖璋那可是言出必行的,当即回家收拾行李。
那些个衣服首饰金项圈什么的都没落下,由苏一带头,六个下人一箱一箱的抬上车。
管家抬着那稀少的两点眉,蹬着小碎步操碎了心。
“我的小少爷啊!您这是要上哪去啊?”
柳靖璋抱着满怀的花花绿绿衣服,往箱子里塞得严严实实。
“老伯,我要去云真寺小住一段时间。”
小住?也没提前给他打招呼准备,寺庙是清贫之地,小少爷怎么受得了这个苦。
管家收了收下巴,蹬着小碎步招呼着几个小斯跟他走。
于是柳靖璋出门的时候行李就从一车变成了三车。六个小厮守着,六匹马拉着。
路过的百姓以为江都首富要搬家。
天有点阴,像极了管家别离的心,下巴缩出深纹来。
“小祖宗,早点回来。”
“知道啦!”
柳靖璋的马车渐行渐远,管家偷偷扯起袖子抹着泪。
小祖宗长大了,知道要去寺庙为老爷和夫人祈福了,太不容易了。
阴天果然不适合出行,刚离了城,那小雨就下来了。
苏一指挥着六个小斯将那三车行李盖上遮雨布。
此时天色渐晚,才行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顾不上什么小雨,马车继续赶着。
雨越来越大了,马车行到山下泥路时,车轱辘卡进了泥里。
六个小斯齐心协力才从泥里把车轱辘推出来。又铺了石头才过去。
这一耽搁,马车刚上山天就黑了,下着雨又打不燃火把。
“少爷,山路漆黑,等雨过了咱再过去吧。”
苏一点了烛火,柳靖璋的马车宽敞,勉强也还能装下几个人。
起初柳靖璋并没有意识,夜越来越深,四周也越来越静,柳靖璋才开始害怕起来。
年纪最大的苏一守在马车外面,几个小斯也是跟柳靖璋差不多年纪的人,瑟缩缩的跟柳靖璋缩在一起,没一个拿得起主意。
柳靖璋求爷爷告奶奶的碎碎念,希望这雨快停下来。
天不遂人愿,雨不仅没小还越下越大。车轱辘已经陷进泥里一半。山上滚了落石下来惊了马。
连人带行李就翻下了山崖下去。
苏一侥幸跳了车,连奔上山去找云真寺的人来帮忙。
戌时一刻,云真寺的寺门被敲响了。
苏一来不及解释,只喊着,“快救救我们家少爷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寺庙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何况柳靖璋还是云真寺最忠诚的信徒。
主持让和尚带了二十个僧人下山去。
雨也渐渐停了下来,二十个僧人在山脚下举着火把翻找。
很快就看见了人影,六个小斯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还好都还活着。
只是迟迟找不到柳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可各自心里头都悄悄有了想法。
苏一更是接受不了这个猜测,眼泪鼻涕都来了。
“珈增法师,我们少爷可是为了见你才遇险的,你可不能扔下他不管啊!”
一边是急需救治的小斯们,一边是迟迟找不到的柳靖璋。
十几个僧人便先将伤员送会云真寺救治,只留下两个和苏一与和尚一起继续寻找。
又找了一个时辰都没有找到,着急间被树枝绊倒了,苏一彻底崩溃了。一边哭一边大喊。
“少爷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施主不要着急,柳施主是有福报之人,吉人自有天相。”
和尚僧袍湿了一半,但是并不妨碍他的行动。他绕过那树枝继续找找着。
担惊受怕了一晚上,又淋雨跑了那么远,苏一精神已经崩溃,想到自已陪着长大的少爷可能已经阴阳两隔,精神恍惚的念叨起来。
“我家少爷从小就娇生惯养的,他怕牲禽,怕虫子,还最怕黑了。黄泉路上一定很黑 ,我不能让他黄泉路上孤单。”
苏一要跳下去殉主,被和尚敲晕了提了起来。
“阿弥陀佛。”
和尚对自已的行为表示了忏悔。
另外两个僧人愣了一秒,忏悔了一秒,再用一秒接过晕过去的苏一。
那两僧人先把苏一送回寺庙里,只剩下和尚自已一个人寻找柳靖璋。
山上陡滑,和尚也踉跄了好几次。那树丫刮了一下他小腿,出了点血。血腥味引来了一只狐狸。
和尚以为那只狐狸是冲自已来的,没想到那狐狸略过了自已往山崖边上去。
狐狸是对血腥味很敏感的动物,和尚一路跟着它,才看见柳靖璋挂在那山崖枝上。
翻下山崖的马车把柳靖璋抛了出来,那树枝刺穿了他的脚心,就那么倒挂在上面。血成股的一路流到他脸上,又从他额头流到地上,血腥又恐怖
和尚赶走了狐狸,把柳靖璋弄下来。试了鼻息,心才落下,还有气。
不过还插着树枝的脚仍旧在一股一股的流着血。
和尚撕开僧袍给柳靖璋包扎了一下,背着柳靖璋快速的往寺庙走,怕去晚了就真的没气了。
柳靖璋恢复一点意识的时候,感觉自已在一个人的背上,脚上传来剧烈的疼痛。柳靖璋痛得哼了一声。
“施主莫慌,很快就到寺里了。”
好熟悉的声音,是和尚。
和尚在背自已。
“和尚,你来救我了。”
柳靖璋有气无力,只有点意识却睁不开眼睛。
“施主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珈增不断的加快步伐,想快点把柳靖璋送到寺中救治。
和尚的肩好宽,好结实,让柳靖璋感觉,这无尽的黑也不再那么恐怖了。
“和尚,我好像,看见我爷爷了。”
回光返照,珈增眉间横了一下。
“再坚持一下,快了。”
柳靖璋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脸靠在和尚的背上。
“和尚,我困了。”
和尚在黑夜里健步如飞,额头上的水珠分不清楚是汗水还是雨水。
“施主别睡。”
柳靖璋的嘴唇已经跟苍白的脸色融为一体。他还是想最后说点什么话。
“和尚,我要是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你不会死。”
柳靖璋嘴角挂上了一点安详的笑意,和尚怕他死。这还是和尚第一次用“你”来称呼他,而不是叫他施主。
“和尚,你可以帮我个忙吗?我床底下有一个盒子,等我爹娘回来了,你帮我把它交给我爹娘。”
柳靖璋已经在交代后事了,和尚的脸色开始变得焦急和慌张。
“再坚持一下。”
柳靖璋因为失血过多,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尝试呼吸了好几次,才吐出那句话。
“和尚,我喜欢你。”
说完,他的脸上浮现出不属于他的释怀,好像他所有的遗憾都解决了一样。
“你不要睡。”
珈增怕柳靖璋真的睡了,只能一直喊他,一直加快脚步。
“和尚,你可以说一句喜欢我吗!你们佛门不是说慈悲为怀吗!反正我都要死了,你就当可怜我了。”
这句“喜欢”是他最后的愿望。
柳靖璋对和尚说了那么多次可怜可怜他,可独有这次,让和尚动了恻隐之心。其实能不能救回柳靖璋,和尚心里也没底。
如果一句“喜欢”能留住他的性命,破一次戒又能怎么样呢!
柳靖璋的呼吸在急促之后开始渐渐衰弱已经彻底没有力气
“和……尚………”
“我说,我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别睡,你别睡……”
恍惚间柳靖璋好像听见了那句话,可他已经靠在珈增背上不动了。
珈增喘着粗气,云真寺的大门终于出现在面前。几个和尚跑出来将柳靖璋送到禅房。
柳靖璋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主持用药勉强吊着他一条命。
清理了柳靖璋的伤口,止了血却不敢拔出贯穿脚掌的锋利树枝。
已经连夜派人去柳府报信。
珈增才处理刮伤的腿,只是皮外伤,不过汗水混合的雨水滴在上面有点泛白了。
珈增守在禅房,不敢有一丝懈怠,等着柳家从城里找来能拔出树枝的大夫。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柳府就来人了,按时间算,应该是刚收到消息就立马来了。
大夫看了柳靖璋的脚,这不好治,治不好恐怕日后就跛了。
管家泪眼婆娑的再三强调要保住脚。他就这么一个少爷,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已这把老骨头也活不成了。
柳家也只有这么一根独苗,老爷夫人那边知道了,怕也是活不成。
大夫怕扒完就没气了,下了狠药,吊着气,让柳靖璋有了点薄弱的意识。拿了千年人参给他咬着。
柳靖璋睁不开眼睛,就只感觉有很多人。
和尚懂药理,大夫便留他在屋里当下手。
那树枝扒出来的瞬间,血便要溅出来,和尚快速的强压着。
柳靖璋疼得咬紧了人参,苍白的脸上肌肉都在抖。头发粘在脖颈上,没有血丝的经脉突了起来。
疼痛过后再度晕厥,大夫包扎好了伤口。给柳靖璋灌了点药进去。这命是救回来了,这脚伤到了脚经脉,能不能好就看后面修养好不好,能不能愈合回去了。
大夫撸着袖子擦了脸上的汗水。交代了一些养伤事宜便算完了。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和尚对大夫表示了谢意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