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聊聊。”
裴乐山重新坐下,摆弄着茶具。
阴雨绵绵的天气,当着玉皇大帝神像的面儿就这么烧起水泡起茶来了,自已孙子还站在雨中,也不知方才捧着经书装模做样给谁看。
“你那娱乐公司发展怎么样?”
“挺好的,不劳爷爷惦记。”
他用了惦记这个词,而不是烦心。
老狐狸怎能听不出,扯扯嘴角也不恼,话锋却突转。
“我看呐,趁早关了,你爸爸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代替他接管财团。”
“是吗?”
一大早在被窝里接到他电话,就知道没憋好屁。
昨儿彻夜治疗的心血不能白费,他要稳住情绪。
“说到我爸,前阵子祭日我去看过他,他倒是没跟我提这件事。”
裴乐山拿茶杯的手一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凝重,转瞬即逝,裴无渡觉得奇怪,但看不懂。
“你爸爸就是英年早逝,不然哪用我一把年纪求着你,自家的产业不上心,你许是京川第一人。”
“那不挺好的吗,我从小到大事事都是第一。”
“越来越不像话,你能帮育泽坐上总经理位置,为什么不能亲自去坐?”
“呵。”提到裴育泽,裴无渡立马回想起那天庆祝宴他当众出的洋相,没忍住笑出声。
“严肃点!”裴乐山用茶杯底敲敲桌子。
“这是在玉皇大帝殿内,岂容你嬉笑?”
裴无渡抿抿嘴。
看在玉皇大帝的面子上。
“今天给我个准话,什么时候会去财团接手?”
“什么时候都不会。”
“放肆!”裴乐山拍案而起。
茶杯倾倒,几根碧绿的茶叶随水而出,力和量没达到,困在桌面欲流流不出。
“自家财团正是缺主心骨的时候,你却在外面搞有的没的,对得起我供你出国培养的一番心血吗?”
“放眼全京川乃至全国都找不出另一个你这样的来!”
“我原以为你帮育泽是想开了,没想到你还是如此冥顽不化!”
裴乐山顺手一推,整张茶桌横在他面前,摆明了不准他进。
“面对玉皇大帝,你反省反省!”
老爷子自鼻孔大大哼出一声,拂袖而去。
裴无渡眼盯紧那几根绿叶,在木桌的剧烈晃动下掉进夹缝动弹不得,安静的殿堂里里外外只闻小雨淅沥,似乎无人出手相救。
他站的位置很巧妙,往前一步迈过门槛便可入殿免遭雨淋,偏偏是在屋檐下,雨水顺瓦弧度滴落后脖颈,再滑下背,那感觉……
还挺凉快的。
一上午都是细雨霏霏,后院种青菜的土地滋润松软,而裴无渡的单衣早被侵个透。
打此路过的小道士几次三番想过去为他撑伞,但见他腰背挺拔如松,便不忍坏那一身傲骨。
参天巨树,从来是要接受上天灌溉才得以成形。
空气中飘来若有似无的饭菜香时,裴无渡上前撩起衣摆团聚一起,照着茶桌夹缝使劲一拧,水推动绿叶快速冲击。
他没有留在那里看结果,拧完转身就走。
黑色野马带着它招摇的红一路迤逦下山,天边渐渐压下片片乌云。
一阵阴风吹进神像殿,卡在边沿的绿叶旋转着飞出门落入沟渠,驾水飘往未知的远方。
它自由了。
回到黎园洗了个热水澡换身衣服,裴无渡抄起手机准备去心理康复中心,不等指尖触及门把手,一头栽倒在地。
厨房正美滋滋舔着羊奶的裴蛤蜊耳朵动动一停顿,转头奔上楼。
它利落地打开门挤进屋,漆黑的鼻子不断在裴无渡身上嗅啊嗅,拱啊拱,急得又转圈又哼唧。
转了几圈像是意识到什么,出门去厨房咬着宣阿姨裤腿硬是给拽上了楼。
顾不惊接到电话来后,从扶上床到医生走,小家伙一直枕着裴无渡拖鞋不松手。
顾不惊摸摸它头顶,倍感欣慰,“你小子,救主有功,回头赏大棒骨好不?”
小狗滴溜溜转着大黑眼珠子,一直在瞅床上的主人醒没醒,什么大棒骨,连没喝完的羊奶都失了兴趣。
宣阿姨叫它,它动也不动。
顾不惊说:“就叫它在这守着吧。”
宣阿姨没辙,只好任由它,独自关好门下楼。
顾不惊给裴无渡拍了张照发给黎落,“在黎园。”
等到黎落回复之后调了调点滴流速,确认一切OK,临走前摸了把裴蛤蜊,“你妈要来了,我先撤了。”
浑浑噩噩中裴无渡感觉额头一凉,睁开眼,不甚清明的视线闯入一个狗头,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戴着白色口罩的人。
他想看清楚是不是黎落,该死的狗头越凑越近,舌头湿哒哒舔着脸,一股子羊奶的膻味。
给他难受得胃里一阵翻腾。
黎落抓住它的狗腿,小声呵斥,“下去!”
裴蛤蜊不听,转头低声呜呜着跟她吵。
黎落手一指它鼻子,“等你爸醒过来我就告状说你上床了,他那么严重的洁癖和强迫症,看能不能打烂你屁股。”
往事流转在狗眼里,当即就乖乖下去趴在地毯上。
一瓶药挂完,黎落换上新的,边注意着顺便把阳台没收的衣服收起来,乱七八糟的小零件归位。
拉开床头柜,白色药瓶排排站了一竖列,刺疼了她的心和眼,装作无事发生关好,替换退烧贴。
此时下午五点,一人一狗听着外面雨声,哈欠连天,昏昏欲睡。
黎落拉着裴无渡一只手,眼皮没劲地耷拉着,看药水一点一点往下滴,效果堪比催眠。
挂完所有水七点半,宣阿姨送来一碗白粥,叫她下去吃点饭。
不知是听见了还是做噩梦,裴无渡抓住她手腕,口口声声说着不要走,掌心温度烫得她竟脸红起来。
“我待会儿吃吧阿姨,再陪他会儿。”
“好,我在锅里给你热着呢,想吃随时吃,这碗白粥是给裴先生的。”
宣阿姨放下粥开门出去,一切动作都轻轻的。
黎落喂他一勺白粥,他乖乖咽一勺,喂两勺,咽两勺,双眸虽无精打采,却全是她。
蓦地,他拒绝投喂,呢喃出声:“你别走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