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打完点滴是后半夜。
天气渐暖，夜风一吹十分舒适。
顾不惊好了伤疤忘了疼，提议，“去喝点？”
裴无渡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
只有陆去邪，勾住他的肩，“关键时刻还得是我。老裴那么惜命的人能陪你瞎作吗？”
“惜命？他惜命？”顾不惊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那时候喝得比谁都狠，泡个澡都把自已溺浴缸里，你说他惜命？还有……”
“哎好了好了别说了，我陪你去喝点儿。”陆去邪捂住他嘴，手动闭麦。
陆去邪也是才知道当初认识裴无渡的时候他那些令人不解的堪称“自残”的行为，是因为黎落。
但具体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他就真不知道了。
眼下黎落很明显对裴无渡之前的行为不知情，那顾不惊口无遮拦一直说，结果只能是让两个人都难过。
既然现在在一起共事，还是尽量开心一点比较好。
“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陆去邪带着顾不惊上了他的车。
“走吧。”
裴无渡转身，黎落突然叫住了他，“阿渡。”
裴无渡一顿，后脊背僵直。
他刚才，好像幻听了。
黎落一步步走近，双手缓缓穿过他双臂空隙，颇为郑重且轻柔地从背后抱住他。
相碰一瞬，裴无渡仿佛感到一股电流沿指尖输送至心脏，酥酥麻麻使他定在了原地。
“你以后，好好的，行吗？”
他发高烧那晚，她见过那处伤疤。
就在他左手腕上。
虽然他纹了一艘小船做遮挡，她还是敏感地发现了。
她从来不敢想象他躺在浴缸里，右手拿着小刀，浑身泡在血水里是怎样一种场景。
滋要想了就会受不了。
她的阿渡，从来都是高傲的、话不多却心细的、默默做后盾的，绝不是颓废的。
“你要我怎么好？”沉默半天，裴无渡找回自已的声音。
他仰望夜空，黑黢黢的，没有半点星光。
“回不去了。”
“我没有让你回到过去，”黎落双手紧了紧，他又瘦了，“我希望你起码不要再伤害自已，好好活着。”
“呵，你这要求，其实是有点难的。”
“你知道吗，我什么都不缺，可我心里就是空落落的，从小到大如此。”
“黎落，你回来我挺意外的，但仅此而已。”
“你不要，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肆意要求我了，我做不到了。”
我做不到了……
在黎落眼里几乎万能的裴无渡，今天，此时此刻在这里，对她说，做不到了。
“阿渡……”黎落哽咽住。
这五年，到底是怎样的五年。
“回去吧，困了，乖。”
裴无渡用了力气掰开她双手，没有回头，径直朝前走，平日里挺直的腰背是塌的。
黎落红着眼，看着他上车离开，难过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深知自已没有资格难过，没有资格哭，裴无渡的日子比她难过百倍。
可怎么办，那五年，是他们两个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对她的实质性伤害，和对他的实质性伤害，都是灾难性。
她拖着铅般重的双腿走出医院，天空“轰隆隆”作响，一滴雨落下，很快消失在白日里被太阳炙烤过的水泥路面上。
大雨只需半秒，倾盆而下。
她跑到街边的便利店屋檐下躲雨，不经意间看见雨中行走的老夫妻俩。
雨势很大，丝丝成雾，邪风一吹湿了老奶奶大半肩膀，可老爷爷的伞并没有预料中向她倾斜。
始终没有。
屋檐下又多了一个躲雨的人。
黎落陪老奶奶一起，默默无言目送老爷爷越走越远。
“你看，我似乎是他的附属品，想起来就逗弄逗弄，想不起来就算了。这一辈子，全是凑合。”
“那您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因为赌气。”
“赌气？”
老奶奶似是想到了什么往事，眼里泛起泪花，却依然是微笑着的。
“我曾经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得知他要去当兵时，我怕他会死，躲在家里好几天没理他。后来他兴许以为我不会再理他了，跟着大部队走了。”
“听着很正常吧，但矛盾的点就在于，我没说，他也没说。表面看上去就像我在无理取闹，他在狠心绝情。”
“啊，那应该会很遗憾吧？”
“是的，参军第二年他就牺牲了，死时口袋里还装着我送他的手帕。然后我在村里媒人的介绍下，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唉呀——”老奶奶说到这里重重叹了一声，“是我自已作的，怪不着别人，我就只能带进棺材里了。”
黎落想，老奶奶的情况跟她还是不一样的。
不过，她不会让裴无渡死。
哪怕行尸走肉地活着，也不可以死。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周围景物被洗刷干净，焕然一新，黎落抖抖鞋上的雨水，对老奶奶告别，“我走了奶奶，有缘再见。”
“好，再见姑娘。”
黎落率先踏下台阶，习惯性去摸摸左手腕上的手串，摸了空。
她一下慌了神，前后左右寻找，根本没有手串的踪影。
今天没带包，肯定不会在包里。
“怎么会，我记得我戴了的。”
她急了，沿来时的路尽可能找全面点，可是怎么都找不到。
一小时过去，两小时过去，三小时过去，她在不知不觉中徒步回到了之前送苏珂拍摄剧照的地方。
此时凌晨四点多，天空乌云密集，雷声大作，下一轮大雨就要开始了。
她把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过了，甚至还找了医院，仍旧一无所获。
她蹲在拍摄地搭起的小棚子里，意识到将会永远失去这手串，双手不禁抱起头。
手串相当于她的护身符，在M国厮杀那五年，全靠它撑起信念。
现在她的信念丢了。
她怎么会那么大意，把很重要的东西丢了！
她沉浸在难受中，脑海反复复盘自已走过的地方，打算再去找，一脚踏进雨里，被人拽了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