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辰州,辰溪县南。
第二天就是问星楼酉山会盟之期,卓不浪和谷灵一早来到沅水渡口,对岸就是酉山,两岸相距足有百步,相传只有傲视武林的“踏雪无痕”可以仅凭轻功身法从水面掠过。卓不浪的家学轻功“燕波纵”以快见长,想要过江恐怕还得练上些年月。
卓不浪和谷灵刚到岸边,只见一紫衣男子纵身跃向江中,落在三十步外的一叶渡舟上借力,又掠到三十步外的渡舟上再次借力,直至跃上对岸,渡口响起一阵赞叹。
轻功身法乃是凭真气轻身纵跃,真气运转法门虽各有不同,但真气运转一周,皆是一盈、二衰、三竭,能凭一口真气跃出三十步外,这轻功放眼武林确也不俗,就连卓不浪也并无十足把握。而诸如“踏雪无痕”、“九重梯”等绝顶轻功,都有真气自盈的法门,无需借力换气,便可自盈缓衰,真气周转不竭,可纵跃百步之远。
人群中赞叹声未止,一艘画舫从远处驶来,缓缓靠近渡口。船头站着一白面剑眉、颇有几分清风道骨的男子,正朝人群中挥手,不是百晓是谁。百晓未随卓不浪同行,而是按卓不浪的吩咐沿沅水而上寻雇画舫渡河。百晓雇的画舫长四丈、宽丈许,锦帆彩舷,十分惹眼。画舫靠岸后,卓不浪大步走到岸边,邀身后的谷灵先登船,谷灵有些受宠若惊,在众人钦羡的目光中略带腼腆上了船。卓不浪听见人群中有人认出自已,回头朝众人笑笑,也登上了画舫。
百晓一见卓不浪,小声道:“沈大侠在舱中饮茶。”
“沈大哥怎会在船上?”
“船还在江中时,沈大侠已上了船,看来是料准了你会雇船渡江。”
卓不浪进得船舱,笑道:“沈兄怎么料到我会雇船渡江?”
沈恬道:“江面宽百步,你既跃不过去,也绝不会去乘渡舟。因此,只有雇船才不会有失卓楼主的身份。”
“知我者,沈兄也!”卓不浪端起茶杯,以示敬意。
“与卓楼主同行,住魁星楼、乘画舫,倒也惬意。”
卓不浪转头看看站在船头的谷灵,幽幽道:“唉,哪有什么惬意?”
正说着,船头一沉,一白衣男子跃上画舫,谷灵忍不住脱口而出,“邗沟幔,好俊的轻功!”
“姑娘眉目如画、眼力非凡,能与姑娘同船,曹淮安幸甚!”
“曹公子过奖了。”
“姑娘,后会有期。”曹淮安又纵身入江、身形如帆,脚踏沅水,直往对岸掠去。
卓不浪一听“邗沟幔”,倏地化影成风,抢在曹淮安跃入沅水前,人已到了船舷边,仔细盯看曹淮安的身法,只见他脚尖入水瞬间,水面晕开层层涟纹。母亲说过,她正是受广陵门“邗沟幔”身法的启发,才顿悟了“燕波纵”。广陵门以漕运起家,隋大业年间,朝廷发淮南民十余万开邗沟,广陵门主曹震天亲率弟子开河凿渠,在碎石尖角上踩悟出聚气轻身的功法,取名“邗沟幔”。
赵纾璎自“邗沟幔”悟出,真气骤聚骤散,气劲收发似水波涟纹,波纹峰谷累叠,可令气劲倍增,叠加越频、增益越大。修此法门,同样的真元修为,打出的气劲却不可同日而语。方才卓不浪细观曹淮安脚下涟纹,至少已达“三叠波”,而自已最多练到“五叠波”,波加一叠,气劲威力便多一成,若是练至“十叠波”,一个甲子的真元修为,能打出两个甲子的劲力。
岸上的喝彩声引得卓不浪回头观瞧,只见沅水上群侠竞渡,如八仙过海。江面上十步一舟,渡舟上人影起落,大多都是借舟渡江的人;一红衣女子驾纸鸢从画舫上飞过,那身姿就像是纸鸢上描画的火凤;两青衣斗笠男子以脚为桨,各乘一根竹竿,相互换竿继气;还有一蓑衣老翁,坐着巨大的葫芦从江面划过,葫芦尾搅起阵阵水花……
“公输世家的机关术,果然名不虚传。”百晓走到卓不浪身边,望着那葫芦道:“葫芦渡河,这老翁想必就是公输世家的‘千变琵琶’公输尺。”
“公输世家也是武盟帮会?”
“据我所知,并不是。”
“昨夜……”卓不浪刚想与百晓说说昨晚听到的事,忽见一人跃上船头,冲谷灵笑道:“谷姑娘,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谷灵一见此人,也是眉开眼笑,脸上仿佛绽开了花,“铁公子,别来无恙。”
“上了酉山,请谷姑娘赏脸喝杯水酒、叙叙旧,如何?”
“好啊。”谷灵话刚出口,铁公子已经跃出画舫,江上传来他的声音,“一言为定,我在酉山等你……”
“哎呀,我没认错吧!”卓不浪故作惊愕,凑到谷灵面前,“这位是谷姑娘吗?原来谷姑娘会笑啊,为何我认识的那个谷姑娘从来不笑?”
谷灵顿时收起笑容,转过脸去。卓不浪突然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满脸痛苦道:“百晓,我好像蛊毒发作了!”
百晓扶住卓不浪,急往船舱走去,谷灵也赶紧跟了进来。百晓将卓不浪扶进隔舱躺下,谷灵走进舱室为卓不浪诊脉,可卓不浪的脉象四平八稳,根本没有中毒的迹象。谷灵又查看卓不浪的左臂,左臂上的白痕上至手肘处,也没有扩散的迹象。谷灵再撑开他的眼皮,只见眼珠上翻,形同将死之人……谷灵这才明白,卓不浪根本没有毒发,不过是在跟她促狭,将她从船头引开。
谷灵心里腾起一阵怒气,但她强自忍住,假意继续诊脉,右手从腰间褡裢中取出一枚银针,突然刺进卓不浪的合谷穴……
“让你促狭、让你促狭……”只听船舱里一阵阵惨叫声。沈恬像是没有听见,继续喝茶。百晓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船夫们继续驾船。跃上船艄换气的侠客听见惨叫声,都是一脸疑惑地望向船舱。
酉山下的渡口,渡舟穿梭如织,画舫太大,一时很难靠近渡口。沈恬纵身跃到岸边,卓不浪扶着百晓,和谷灵一道也跃上了岸。四人正朝山门走去,却见那个巨大的葫芦也在不远处上了岸,公输尺上岸之后,在葫芦口处拨弄两下,葫芦立即从四面往里塌陷。细看之下,原来葫芦全是一块块方格拼成,远看就像棋盘,方格不停折移,葫芦就不停缩变,片刻之后,公输尺手中哪里还有什么葫芦,分明是一面琵琶。公输尺背上琵琶,转头朝众人点点头,笑呵呵地往山上而去。
谷灵叉手还礼,自言自语道:“果然是千变琵琶!”
“公输、墨者、偃师,工神匠尊,我还是第一次见识。”百晓神色激奋,对酉山之行更多了几分期许。
四人行至山门前,一瘦削脸、青绸衫的后生叉手道:“四位可是问星楼的门人。”
卓不浪叉手还礼道:“在下卓不浪。”
“卓楼主,晚生曲江落,武盟接引人,特来为卓楼主一行引路。”
“有劳。”
曲江落引着四人盘山而上,“诸位大侠,入武盟首重盟约,武盟的盟约共九篇八十一目,都刻在了四顾堂的八方丘。如卓楼主立誓遵从盟约,便在八方丘歃血入盟。”
说着,众人已行至一山洞。洞口轩敞、上穹下平,洞里进深不过五十步,四周石壁上满绘壁画,壁画中凿刻九方字碑,碑上刻着楷书的武盟盟约。
沈恬站在一角,扫过四周的壁画。谷灵和百晓慢步细细观看,卓不浪大致走了一圈,来到正中的八角石桌旁,“曲兄,卓某已看过盟约,今后自当遵从。”
曲江落点点头,拿起石桌上的瓷碗,从石桌中央凸起的四方泉眼中舀一碗水,放到卓不浪面前,“水是酉山不枯泉,血是问星楼主志,卓楼主请。”曲江落又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递给卓不浪。
卓不浪割破手指,滴血碗中,然后将碗中泉水一饮而尽。曲江落笑道:“恭喜卓楼主,饮水酉山、歃血九丘,从今往后,问星楼便是武盟帮会。请卓楼主移步四顾堂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