鄜梁山延自雪峰山,乃溆水所出。
苗若玫将张矩引到山脚下一人烟罕至处,勒马道:“张刺史,吴忌在辰州时不理公务、不理娇妻,独爱此山,且每来此山必由此处而上。张刺史可有兴致上去看看?”
张矩抬头望去,此处山势陡峭、并无山路,从这里上山只能攀倚峭壁而上,十丈之下还算轻省,十丈之上近乎直壁,再往上云雾缭绕,徒手攀爬、险峻万分。
“上至山顶?”
“吴忌每回上山,只到十丈处。”
“十丈……十丈还好。”张矩略思忖,“有劳娘子带路……”
张矩话音未落,只见苗若玫朝他笑笑,纵身攀跃,眨眼间已攀上十丈高,背倚峭壁,似乎是在等候。张矩苦笑,这算什么带路?他望了望附近的山壁,选好路径,从山脚开始,一步一步往上攀爬。好在他平时也常练“活身法”和“五禽手”,身手还算矫健,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已爬上了十丈高处。再低头看脚下时,突然觉得腿脚有些发虚,忙深吸一口气,扣紧石壁。
“想不到张刺史看着文静,身子倒很强健。”苗若玫娇笑道,笑得有些神秘,“不过,吴忌可比你快多了,他每次来都是从山脚直接跳到这里。”
“跳到这里?你是说……他一跳十丈高?”张矩吃了一惊,觉得愈发不可思议。
“我亲眼所见,错不了。”苗若玫道:“从现在开始,请张刺史务必留心我的脚步。”
苗若玫往右转过身,贴面倚住峭壁,然后左移一步、又左移一步,再左侧是一块平整的巨石,手脚根本无处着力,更无法攀爬。谁知,苗若玫的左脚又往左挪了一步,更惊人的是,她的半个左脚掌竟穿过了巨石,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紧接着,她左手往巨石上抓去,手掌也穿过了巨石,仿佛左手齐腕埋进了巨石里。
张矩惊得说不出话来,双眼一眨不眨紧盯着苗若玫的手脚,记住手和脚碰触的每个位置,然后咬咬牙,也试着一步一步往左移去。
到了巨石旁,张矩先是将左脚伸向苗若玫刚才的落脚处,眼看脚尖已碰到巨石,却感觉好像空无一物,他又往前伸一点,脚尖已穿进巨石,可竟然毫无触感,再往前一点,似乎碰到了石壁,这时半个脚掌已穿进了巨石。张矩左脚踩试多次,已是稳稳踩住石壁,他再将左手伸到苗若玫之前抓过的位置,依然是毫无感觉地穿过了巨石,在巨石后摸到了石壁。
张矩就这样亦步亦趋,跟着苗若玫在巨石上挪动。大约挪了五步,苗若玫突然整个人穿进了巨石里,从石壁上消失不见。张矩心里虽有些惊慌,但一刻不敢耽误,也学着苗若玫,闭上眼往巨石上撞去……
撞上巨石的瞬间,张矩感觉像是撞穿了巨大而又绵韧的面团,接着身子扑了个空,他急忙睁开眼,眼前是一间石室。张矩平生也见过不少奇人怪事,历代的博物志和奇人录,他几乎都读过,身边还有不少奇人朋友,但都比不过今日之所见。他眼下经历的一切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已大大超乎他的智识,令他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有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石室并不方正,而是斜斜向右,约有十五六尺深、五尺宽,身后的入口不足三尺,刚好容一人进出。张矩伸手想去扶石壁,却发觉手指所触冰冷平滑,根本不是石头,像是块冰,将整个石壁冻住了。手指碰触的地方,漾起一圈圈水纹,沿着冰壁四散开去,更像是个水泡,水泡无色无形,几乎看不见,而且极韧实,无论怎么用力也仅仅只有水纹散开。除了地面,整个石室都被水泡笼盖。
往里走三步,一个一尺见方、形似水泡的方块悬于半空,缓慢而随意地转动,透出柔和的光,照亮了整个石室。方块正中好似阴云密布,乌云不停翻滚变幻,不时透出红光电闪,乌云中落下的雨点泛着绿光,朝方块的六面不停落下,落在六面上又消失不见。
张矩站在两尺之外盯着方块出神,越看越觉得方块中的乌云像是煮沸的墨汁,不断描画出魑魅魍魉之墨像……凑近细看时,那墨汁并非煮沸,而是如活物般不断幻化,现在是形如黑狗的祸斗,四下乱撞,像是要冲破这方块的束缚。红光一闪,祸斗形神俱散,又变作了如虎生翼的穷奇,如困兽般挣扎求生,同样想要冲破这方块的束缚,待到红光再闪时又形神俱散,变作了似猪非猪、似羊非羊的弗述,如是往复……再凑近细看,那墨汁更像是被封印在方块中的魔物……
张矩越看越入迷,不知不觉间已凑到了方块跟前,双眼几乎贴在了方块上。这时,他发现方块上有道细如蚕丝的裂纹,裂纹里好像还钻进了什么看不清的物事,沿着细纹忽然一下钻进了张矩的左眼里……
张矩吓得连连后退,眼前突然浮现出另一番景象:石室中,方块悬于半空,缓慢而随意地转动,透出柔和的光,照亮了石室,吴刺史手持竹节锏,劈压磨扫,步步紧逼,欲置苗若玫于死地。苗若玫应变极快,在逼仄的石室中腾挪躲避。吴刺史变招极快,铁锏忽然上撩,苗若玫猫身避开,竹节锏正巧劈中苗若玫身后的方块,也劈醒了如坠梦里的张矩。
张矩仿佛噩梦初醒,猛地后退一步,额头上泌出了细汗。站在一旁的苗若玫奇道:“张刺史,你没事吧?”
张矩缓了缓神,深吸两口气,道:“没、没事,太不可思议了……”
“张刺史现在觉得,吴忌到底该查还是不该查?”
“该查,可该从何查起?”
“天后举荐张刺史到辰州,想必就是相信张刺史能勘破诡案。”
“苗娘子上度二圣旨意,下知州官隐秘,不知可否告知身份来历?”
“我的身份来历与此案无关,等张刺史查明吴忌真实身份时,我自会相告。”
“那请问苗娘子,你是如何得知吴忌的隐秘?”张矩留意到,她说的是查明吴忌的身份,而不是吴忌的命案。
“自然是他的夫人徐氏告诉我的。”苗若玫娇笑道:“吴忌的隐秘或许可以瞒过旁人,但绝不可能瞒过自已的夫人。吴忌本是好色之徒,突然之间不近女色,他的夫人又怎会不起疑心?”
“所以,徐氏将此事告诉了你,让你查清缘由。你跟踪吴忌,见到了木简,也发现了这里。”张矩像是自言自语,踱步绕过方块,接着道:“我猜,你一定是趁吴忌不在,偷偷潜入这里想要一探究竟,结果不巧被吴忌撞见。吴忌见自已的隐秘暴露,起了杀心,欲杀你灭口,结果反而被杀……”
苗若玫收起笑容,冷冷道:“张刺史推究的结果,是我杀了吴忌吗?”
“这里四壁如水、水坚如盾、牢不可破,连刀剑也留不下半点痕迹。但是……”张矩低头看向地面,“地上并无水盾,留下不少新痕,有两处山石已然崩裂,想必是剧烈殴斗时留下的痕迹。这里如此隐蔽,除了吴忌和苗娘子,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人曾来过在这里。在查清吴忌真正的死因之前,苗娘子自然嫌疑最大。”
“张刺史果然明察秋毫!”苗若玫道:“我与吴忌的确在这里交过手,但我并没杀他,或者说,我根本杀不了他……”
“吴忌是武人?”
“不是!”
“那是为何?”
“因为……他根本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