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刚启,三匹快马匆匆离开了删丹。
刚出城门,张矩一眼便看见等在城门外的牛二,沉重又有些疲惫的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激奋。
牛二欣喜若狂,跑到马前叉手道:“张明府!”
“牛二,快上马,随我一同去张掖。”张矩道。牛二和兵士同骑一马,四人三马急奔张掖而去。
刚到张掖,张矩便让牛二去寻卓不浪,让孙休和兵士回府衙,自已则回到驿馆。约莫一个时辰,牛二将卓不浪引到了驿馆张矩的房中,张矩笑着迎道:“卓少,为兄还未备好袍服美酒,今日先试试蜀州的蝉翼茶。”
卓不浪拄着手杖,一本正经道:“没有美酒,只有茶……矩少飨士也格外清雅。”
“知我者,卓少也。”两人坐下后,张矩笑着道:“你我能在这里相遇,注定将为朝廷做一番功业。真是天佑大唐。”
“天佑大唐?”张矩的说辞令卓不浪想起了鲁青未,卓不浪脸上露出些许嬉笑,“知我者,矩少也!”。
张矩让牛二也一同坐下,然后将绯云阁密道养尸以及河头陆头之事讲了一遍。卓不浪也将山脚义庄和义合堂的经历说了一遍。
“绯云阁连生变故,我担心他们随时可能引动尸灾。消弭尸患不敢再有拖延,为兄已想好一计……”张矩将自已的计策详细说了一遍。卓不浪听后,笑着朝张矩扬了扬眉以示赞同。
“此计有两点极为关键,首先是要寻一位可靠的降尸人。”
“巧了!”卓不浪道:“我刚好认识一人,或可为用。”
“哦?”
“茅山派首徒,江辰。茅山派乃驱鬼降尸四大门派之首,道法精深。江辰为人重信、颇有正气,若是州府延请,料想他必不会推托。况且,他还欠我一份人情。”
“如此,就拜托卓少了!”张矩接着道:“其二,便是河道暗流能否疏通,此为成败的关键。牛二,你立即前往合黎山,协助河头等人依计行事。如有变故,速来禀报。”
牛二一点头,正要动身,张矩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嘱咐道:“除了河头之外,别向任何人说起此事。万事小心!”
牛二走后,卓不浪啜了口茶,道:“龙首山一带,绯云阁耳目众多,重疏河道可暗中行事,矩少为何定要当日疏通?”
“我要当众揭穿枯荣的真面目。”张矩的话里带着恨意,但很快便掩过,“卓少武功高强,又闯过山脚义庄,到时候还须劳烦卓少护住河头等人。”
卓不浪举起茶盏,道:“天佑大唐!”
两人会心一笑。
……
回到甘州府衙,张矩命孙休召集卫士,仔细交代了每个人的任务,有的是雇渔船、有的是买渔网……任务奇奇怪怪,孙休和众卫士面面相觑,皆是满脸懵然。张矩也不解释,让众人直管照办。
众卫士散去后,孙休道:“张明府,今早张掖县廨来报,昨夜巡街的武侯遇见六人斗殴,其中一人……很是怪异。武侯抓回来两人,关在县廨大牢。”
“如何怪异?”
“听武侯说,那人跑起来,连影儿都看不见……”
“走,去县廨大牢。”张矩想起钟婵曾说过,连通平西侯府的密道中有个怪人,行跑如风,武侯所见莫不是此人?
不过,张矩万没想到,关在牢里的竟然是钟婵。钟婵正在囚室中闭目调息,虽身在晦暗之地,却依然好似兰花般高洁。张矩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转头对身旁的张掖县令梁征道:“梁兄,这位钟娘子是受我所托,助我查案。这……”
梁征一听,立即命狱卒打开牢门,释放钟婵。闻记染坊血案,梁征也以为自已大祸临头,不想张矩竟然化解了危局,心中十分感念。自那之后,凡关涉此案之事,梁征自然是竭力相助。
狱卒打开牢门,张矩走进囚室,蹲下身,眼中满是关切,轻声道:“钟娘子可有受伤?”钟婵微摇摇头。“张某送钟娘子出去。”
别过梁征,离开县廨后,张矩问起杨村祠堂,钟婵便将杨村祠堂下的密道和僵尸细说了一遍。张矩沉声道:“这帮反贼密谋已久,如不尽快剿灭,甘州百姓必遭灾劫。还望钟娘子仗义相助,保得一方百姓平安。”钟婵闻言,点了点头。
张矩又接着道:“离甘州府衙不远有家云来客店,州府在客店包下一间客房,凡应州府差事者,皆在客店落脚,以供差遣。若钟娘子不嫌弃,请到云来客店小住,如遇火急之事,还需仰仗钟娘子出手相助。”
张矩句句恳切,钟婵推拒不过,便在云来客店安顿了下来。其实,州府哪有什么应差的客房,不过是张矩的托辞罢了。张矩担心钟婵用度不够,食住过于简陋,委屈了自已,想让她住得舒服些、吃得精致些。钟婵住下后,张矩付清了一个月的房费和食费,并细细嘱咐掌柜如何置办每日的饭食。
离开云来客店时,张矩的脸上满是熟悉的笑,只是这次,张矩的笑里没有猜不透的谜,尽是藏不住的甜。
……
丑时,绯云阁后院。
山风呼啸,丝丝寒风从门窗钻进房里。一个宽脸粗眉、熊腰虎背的魁伟汉子在书房中闭目静坐。汉子忽然睁眼,眼角到耳门的疤痕像是忽然拉满的弓弦,汉子起身向北走了两步,恭敬地候在北间的房门外。房间里走出一位老者,手中策杖极像树根,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枯荣道长。
“师父,大师兄伤得如何?”汉子便是久未露面的罴力堂堂主熊久礼。
枯荣道长摆了摆头,缓步走到窗边,道:“纯阳真气,震断心脉,无力回天。已服下昼度丹,或可再活七日。”
“又是纯阳真气。”熊久礼道:“杀左护法的,想必也是此人!”
“此人是何来历?”
“原州田记车马行的镖人。狼啸堂为避人耳目,暗中雇田记车马行押送万太教圣物。此人随田记车队到了删丹,截杀车队时,此人并不在其中。”
“原州、田记……小小车马行竟也藏龙卧虎。”枯荣道长轻叹道:“难道这就是天意?”
“田记已被屠门灭口,此人很可能是为报仇而来。”熊久礼小声道:“师父,此事要不要告诉‘影子’?”
“不必了。”枯荣道长转过身,从楼梯处望向二楼,道:“他已经来了。”
门外风声萧萧,熊久礼并未觉出异样,却突然听见二楼随风飘来一个声音,“道长潜心经营五年,不想离开短短数日,逆林之禁屡屡失守、护法堂主折损殆尽……道长觉得这像是天意,还是梦魇?”说话间,楼梯上映出了半个拉长的人影。
枯荣道长道:“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影子没有回答,反问道:“道长这次逻些之行,可是已有对策?”
枯荣道长略思忖,道:“我已向特使禀明局势。特使说,这两日将有一队武士潜入张掖,偷袭甘州的城防军。我们趁乱劫走穆赤,连夜送出城外。”
影子冷冷道:“吐蕃偷袭大唐边境,大唐杀害吐蕃贵族,一石二鸟,好计!”
枯荣道长道:“我赴逻些这几日,绯云阁突遇强敌,先生可知是何人?”
“绯云阁树敌不少,道长说的强敌是……”
“杀死左右护法和猊烟、豹冲、狼啸三堂堂主之人。”
“除豹冲堂犀聂摩外,其余四人皆死于一人之手。”影子道:“刚才我已问过道长,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道长觉得这像是天意,还是梦魇?”
“天意、梦魇、天意、梦魇……”熊久礼沉吟片刻,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骇人的听闻,惊恐中说出一个名字:“心狱魔魇!”
听到这个名字,枯荣道长脸上也忍不住颤抖,树杖上的根枝似在收拢:“听说此人早已消失于江湖,先生确信是他?”
“七成把握。”影子的话比之前更冷,“他曾有过好几个名和号,这一次,他叫作沈恬!”
屋外的风声好似鬼啸,“心狱魔魇”四个字仿佛带着蚀骨的恐惧,将屋里变得死寂。良久,影子才又接着道:“绯云阁的危险可不止他一人。逃过人面桃花的女子,删丹县令张矩,此二人同样威胁极大。”
“删丹令?”
“清河张氏、宰相族亲,未见贬黜,却莫名调任删丹,你觉得是巧合吗?虽不知他所图何事,但此人绝不可等闲视之。”
枯荣道长叹了口气,道:“莫名出现在张掖的又何止他们三人,还有重伤倪延的神兵策。四人正一点点接近先生的大计,先生可有应对之法?”
“最好的应对就一个字,快。”楼梯上的半个人影转身离开,“逻些的武士越快进入张掖,绯云阁便能越快摆脱威胁。”说到最后,影子的声音已经远去,楼梯上空余清冷的月光。
枯荣道长踏上楼梯,走到二层敞台,望着仿佛咫尺之外的玉盘,“再过两日便是月圆之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