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的夜晚，渔船就像大海上的一片枯叶上下摇晃。
老旧的电灯跟着船身摇动，一闪一闪的，照出亮晶晶的雨滴。
“喂，那玩意儿会出来吗？”易轩站在船头，对着坐在甲板上的罗老二道。
“这几天陆续有船只在这里被毁，错不了，它应该还没离开这片海域。”罗老二头靠船身，一个浪花拍到他身上。
“这半年来局势真复杂啊，我都没见那么乱过。”
罗老二听到易轩这番话，挑刺道:“还不是你们终末会到处捣乱，最后那个什么会长入了魔就是报应。”
“他入魔是他的事，倘若战争在他入魔前爆发，呵呵，那么妖界也不可能只用一个渡劫修士的性命为代价结束纷乱。”
一条鱼飞了上来，随后被易轩捡起，一脚踢进海里。
“人间界也是够霉的，趁着人家处理终末会，偷偷绕后进入妖界，结果被柳白撞了个正着，死伤惨重。”易轩又抓住一条飞鱼。
“死的是人间界的底层小宗的人，四大宗和凡人界不还是凭此机会对妖界的烟云四州发起进攻。”罗柴从口袋中拿一块饼干，随手丢进海里。
船只发出金属弯曲的响动，易轩浑不在意，接着道:“你觉得他们之间谁会赢？”
“不论他们之间谁赢，受伤最多的还是平民。”船底的响动忽然大了起来。
罗老二和易轩对视了一眼，直接跳出渔船，就在他们跳开的瞬间，整艘渔船从中间断成两节，就好像有人在掰巧克力棒一样。
雷光划破长空，借着雷光，可以清楚地看清整片海域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断裂的船只随着漩涡中心旋转，最后被吞入其中。
数根巨大的触手从水面伸出，仔细看去，这些触手没有吸盘 那一个个孔洞里是一张张腐烂的人脸。
罗老二面不改色，只见原本高速挥动的触手逐渐变得僵硬。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整个海面都没有起伏，一切都好像被定格。
易轩落到冰面上，笑道:“你居然能冻住那么大一片海域。”
罗老二没有理会，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开工。”
……………………
《夜光集》中，门卿躺在玫瑰小院的竹椅上，衍空穿着之前买的新衣服，围着院子提着水壶给玫瑰浇水。
门卿的头发已经全白，身形消瘦，脸色苍白，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继而装作无事发生。
衍空转过头，来到门卿的椅子旁蹲下道：“门卿叔叔，你这么痛苦，要不放弃吧。”
门卿低下头，微笑道：“除了我，没人能做这件事。”
“二两叔叔也不行吗？”
“二两还有更重要的事，罗也在为我减轻负担。
怎么了，小空，你在害怕叔叔离开你吗？”
衍空嘟着嘴，点了下脑袋，“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我只是不理解，明明是关乎整个世界的事却全让你扛下来。
我的族人在很久以前就死了，那时我还小，对这些事没有太多的感觉。
直到爸爸妈妈为了我而死去时，我就变成另一副模样，一个我讨厌的样子。
现在我只有你了，门卿叔叔，你走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门卿拍了拍衍空的脑袋，笑道：“二两叔叔呢？你不喜欢他吗？”
“二两叔叔太严肃了，而且当初他真的很吓人。
门卿叔叔你不要告诉二两叔叔，我就是觉得二两叔叔只适合当朋友。
我感觉他的周围有什么东西，很冷，好像瞒着我什么，我不敢靠近。”衍空努了努嘴。
门卿从墙边取下一枝玫瑰在手中把玩，“每个人都会对别人有所保留，这没什么。
有些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无故伤害朋友。
他这个人和我最大的不同就是，二两是奔跑着一边腐烂一边长出新芽；而我则是留在原地，和这墙上的玫瑰一样将会在某个晚上突然凋零，成为这地上的黄土一捧。
我很敬佩他这样的人，我很羡慕他能为了一群不认识的人而付出那么多，而现在我也有了同样的机会。
小空，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从安娜塔西雅那里换回你吗？”
衍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从未想过。”
“是不敢想吧，害怕自已又被骗了。”门卿将玫瑰靠近鼻尖，“我当时听见了你的呼喊，那个瞬间，我感觉就像回到了过去。
我唤回你，就像是将我曾经的家人带回，很抱歉一开始带有这样的想法，我不骗你。
但现在，我逐渐发现你与他们的不同之处，在内心深处，我早已把你当成我新的家人。”
衍空不说话，低头摆弄着水壶。
“衍空，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打算做什么？”门卿将衍空内心中最想问的问题率先说了出来。
衍空抬起头，对上门卿温和平静的目光，她抿了抿嘴唇，说道：“我会离开这里，去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门卿听完衍空的回答，思考了一会儿，长叹一声，“这样挺好，衍空，不论如何你都不要想着复仇，我希望你能平静地过完余生。”
衍空抬起头对门卿做了个笑脸，“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
拜托，我只是个胆小鬼，我现在只想陪在你身边，不要说那么多不吉利的话好吗？叔叔。”
“还叔叔呢？论真正的岁数你比我们谁都大。”门卿敲了下衍空的脑门。
衍空捂着被敲的位置，回怼道:“我的心理年龄还停留在小时候呢。”
两人笑了一阵，门卿放下手中的玫瑰，神情严肃道:“小空，最后再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不要再去那片星湖，安娜塔西雅给不了你需要的东西，祂救不了我的。”
衍空羞愧地低下头，“你怎么知道我去那里是为了你？”
“因为我们是家人。”门卿注视着手中的玫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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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佑凡穿着军装，急匆匆跑进实验室。
一众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围着中间的罗柴，讨论着成功的可能性。
“父亲，你唤我来是何事？”前线的战事非常激烈，罗佑凡被突然传唤回来，心中难免系着另一边，语气也急躁许多。
罗柴见到儿子回来，对着科学家们挥了挥手，几秒后，整个实验室就只剩他们两人。
“佑凡，你觉得这个实验对成功率有多少？”
罗佑凡走到罗柴身旁，看向那台巨大的机器，那是能够将灵力转化成随机物质的运转器。
“按照目前的实验，至少百分之九十的灵力都会被激活转化。”罗佑凡回忆起昨天与首席科学家的一次交流。
“你觉得如果成功率达到百分之百呢？”罗柴注视着玻璃另一侧运转器散发的蓝色光芒。
“不知道，按照他们的说法，可能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也可能不会发生。”罗佑凡没有想太多，他认为还需要更多的实验才能保证结果稳定。
“如果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罗柴看向自已的儿子。
“什么意思？”罗佑凡疑惑不解，目前对妖界的进攻取得了很大的进展。
尽管所有的卫星都被击落，凡人们还是能凭借现代化军事装备组成钢铁洪流对抗妖兽。
正面战场也是以妖族伤亡居多，它们此前和终末会的对战损失了许多元气，所以修士们对上的妖族都没有之前的强大。
不论从哪个方面讲，这次战争人族的优势很大，罗柴怎么会说没有时间了？
“是不是很疑惑？我直接跟你说结论，这个世界就快要完蛋了。”罗柴坐了下来，手中多了一杯白酒。
世界？罗佑凡很快联想到此前人间界界主离奇身亡的事情，难道与这件事有联系？
“父亲，我不是很理解您的话。”罗佑凡摘下军帽，放在桌子上。
“字面意思，即便我们的那个计划没有实施，这个世界也会爆炸。”
“您指的是那个旭日计划？老实说，卫星已被击落，它也没有成功的可能。”
“是的，孩子，旭日计划的成功率为零，但并不是因为这个，事实上卫星只是幌子，真正关键的是你的世界慈善和平委员会。”
罗佑凡很快反应过来，说道:“你将链式湮灭弹布置在那些地方，可是妖族不会发现它们吗？
妖族的委员会已经不归我们这边管了。”
罗柴喝了一口酒，说道:“那些链式湮灭弹早在建设之初就布置在慈善委员会的地底。
它们并不是完整的，都是通过零件分批次运过去，知道的人只有极少数。
目的也是为了反应掉妖界地底大大小小的灵脉，配合巴别塔清理掉整个地方的灵力。
它们不需要任何人去操作，那些妖族的修士也不会发现他们。”
“可这样我们这边的人也会因此没有灵力。”罗佑凡说道。
罗柴笑了笑，“这就是我想要的，旭日计划，就是我用凡人的力量击碎修行界枷锁的第一步。
你认为我们的敌人就只是那些妖族吗？佑凡，所有的修士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从一开始就是抱着摧毁他们的目的走到现在的。
凡人界被压了太久了，如果那些该死的修士不死去，那么凡人将永远没有发展的可能。”
“可是父亲，这个计划还有很多缺陷，一旦启动，不止那些修士会死去，还有可能会波及凡人，甚至会因为这个世界灵力的庞大体量，从而引爆整个地表。”
罗佑凡忽然意识到父亲为什么说这个世界会爆炸，这不就是旭日计划的最坏结果吗？
“父亲，你的这个计划的成功率是多少？”
“零，因为命运并不偏向我们。”罗柴冷冰冰地说道。
罗佑凡有些云里雾里，他一下子坐到沙发上，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搞懂父亲。
“既然成功率为零，为什么不放弃这个计划，父亲？”罗佑凡看向罗柴。
罗柴喝完剩下的酒，笑道:“你果然还是小孩子啊，佑凡。
你以为我会像电影的反派那样对着主角说完自已的计划，然后让他们来破坏吗？
旭日计划早就启动了，巴别塔随时都能升起！”
“什么？！”罗佑凡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震惊地望着罗柴，“既然这样那您还要问我干什么？”
罗柴一脸平静，他先是示意罗佑凡坐下，然后说道:“尽管这个计划的成功率为零，但依旧有成功的可能。
届时所有的修士将会死去，只剩下凡人和一些灵力几乎为零的妖族。
佑凡，不要觉得链式湮灭弹就像核弹那样，事实上它更像汽油，覆盖在那些灵力上，等待着我启动巴别塔，点燃整个旧世界。
旭日计划是最糟糕的计划，但也是我们唯一能拯救凡人界的方法。
事实证明，灵力正在缓慢消失，它本事就是不可再生资源，大概在一百万年后消失殆尽，但是我们等不起。
另外，我告诉你，我们的这个世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
它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承受了另一个世界毁灭的命运。
另一个世界的旭日计划是百分百成功的，而我们的世界因为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命运，注定失败。
但我们现在还能赌，赌一个人能够改写规则，改掉这个绝对毁灭的命运。”
罗佑凡坐在沙发上消化了半天，茫然问道:“既然你都计划好了，那还问我干什么？”
“因为我仍然畅想了一个成功的未来，那个未来需要你去领导残破的世界。”
“我？”罗佑凡看向父亲，罗柴也注视着他。
“接下来我给你两个选择，佑凡。
一是放弃这几万年的所有，散道成为普通人，然后实行我的计划。
二是忘掉今天的计划，和我一起死在旧的时代。”
罗柴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
罗佑凡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他来到天台，沉思许久。
为了一个不可能的计划放弃一切，还是和父亲一起死在旧的时代？
罗佑凡耳畔又回荡起父亲曾经的教诲，他的目光穿透遥远的时间，望向那个懵懂的自已。
他想起母亲被抓走的场景，他想起战场上父亲的背影，他想起友人死在怀中的场景。
“我相信你，父亲。”罗佑凡闭上眼睛，做出了选择。
如果连家人都不能相信，他还能信任谁呢？
坐在实验室中的罗柴睁开双眼，他的脸上挂着泪痕。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罗柴按了按额头，“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佑凡，我的确是一个失败的父亲，对不起。
我们不能输，机会只有这一次，我们只能赢，否则一切牺牲都将变得可笑。”
罗柴的目光穿过楼层，望向天空，那个被历史堵住的缺口背后是无数眼睛，它们正在疯狂冲击屏障，企图分食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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