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轻轻一响,苏烈推门而入。她一身男装,清秀而利落,像个沉稳干练的年轻男子。屋内的赵谨琛听到脚步声,目光顿时聚焦过来,脸上露出几分疑惑与戒备,但他很快压下了情绪,眉眼间恢复了温文尔雅的笑意。
赵谨琛心中微微揣测,眼前这人应是救了自已的恩人。看对方衣着简朴,神态冷静,他也不确定这个清秀年轻人是何身份。掩去内心波动,他淡淡一笑,微微拱手道:“感谢兄台搭救,在下赵二,此次受伤多亏兄台相救,没齿难忘。”
苏烈听着他以“赵二”自称,心里一笑,知他是心有戒备。她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从戒备转为彬彬有礼,甚至在微笑时还不忘留意四周。苏烈心中暗暗评价,这二皇子果然机警。她从容上前,温声道:“看阁下已无大碍,可太好了。”
她微微一拱手,语气带着几分淡然的亲切:“我叫谢凌峰,奉命前去军中办事。昨夜经过林中取水,偶然发现阁下受了重伤,伤势不轻。想着附近正好有家医馆,便带你来此休养。哈哈,救命之恩实在谈不上,不过是顺手罢了。”
苏烈的语气轻松随意,言辞之间不露一丝破绽。她掩饰住自已真实的性别,拿捏着“谢凌峰”这个双胞兄长的身份应有的从容和亲切,配上男装形象,浑然如一个经验丰富、性情坦然的男子。虽然言辞轻描淡写,但也让赵谨琛一时摸不清她的底细,心里只觉得对方是一位既恰到好处,又不乏谨慎的救命恩人。
赵谨琛静静地观察着苏烈,心中多了几分打量。他并没有轻易相信眼前人的话,毕竟这段时间他遭遇了多次暗算,受伤前又接连被人追杀,藏身几次才逃过一劫,直到被重创昏迷。他不禁暗忖,眼前之人到底是出于好意,还是背后另有目的。
“多谢谢兄相救,若非你出手相助,恐怕我也没机会再醒来了。”赵谨琛微微欠身,言辞恳切,但又不失防备。看似平静的表情中,眼中却流露出一丝试探之意,“谢兄如今也是前往军中?想必有要务在身,不知谢兄师从何处,又为何孤身一人呢?”
苏烈淡淡一笑,仿佛并未察觉他的试探之意,仍旧从容答道:“家父曾在军中效力,如今我兄妹继承家业,走马上任算是报效一番。”她不急不缓地继续说,“至于一路独行,也正是为了低调行事,不被人注意,少招人耳目。”
说着,她语气微微一顿,神情略带轻松,转身随意在房内的桌前坐下,拿起茶壶为自已倒了一杯茶,淡淡一笑:“阁下身上的伤若要彻底恢复,怕还需调养些时日。此地虽简陋,但医术尚可,休息几日再上路为妙。”
赵谨琛闻言,面上虽然平静,但心中却因苏烈的镇定和自然的态度而微微放松。他看到眼前之人似乎并无意打探他的身份来历,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低头思索片刻,感激地说:“谢兄果真是性情爽朗之人,令人信服。你相救在下,此恩他日定当图报。”
苏烈看他眼神中的戒备渐渐散去,微微一笑:“赵兄客气了,既然是顺手而为,谢某无须报答。眼下你伤势未愈,还是好好休息,等身体康复再说他事。”
赵谨琛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思绪飞快地转动。对方自称姓谢,提到“子承父业,前往军中”,这些话句句勾连出一个可能的身份。他从容地隐藏住心中的震动,面上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但内心早已波涛暗涌。谢家,这个名字在朝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敬,尤其是那位因战功显赫而声名远播的谢大将军。
谢将军赵谨琛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谢将军是他敬佩的楷模之一。边疆动荡的那些年,正是谢将军一路驰骋疆场,守住北方边境不让匈奴人踏足中原半步。即便吴江势力日益庞大、朝中多方结党营私,谢将军依然能保持清明的操守,忠心护国。赵谨琛自已曾在朝堂上见过谢将军的威风凛凛,知道他不只是以武力出众,更是个谋略与胆识并重的人物。
然而,这一切似乎在谢将军被召回京之后便戛然而止。他离开北疆的消息在朝中引起了一场轰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回京受赏,然而仅几日后,接连传来谢家被抄、谢家主被判罪的噩耗。朝中流言四起,谢将军竟被莫须有的罪名罗织陷害,仓促定罪,那位原本无比尊贵的将军之子也被流放,贬为庶民,几乎销声匿迹。
赵谨琛从这些断断续续的回忆中收回思绪,眼神微微下沉。眼前的这个人,言辞虽显平和淡然,举止中却透出一种锋芒暗藏的从容,仿佛山岳之中一柄隐匿的剑。再想起谢大将军的家事,赵谨琛心中不禁暗暗叹息。谢将军的儿女并不为外界熟知,尤其是这位“谢家子”。当年流放的消息传出后,几乎没有人再提及他,赵谨琛曾以为这位谢家子多半是被安排到什么偏远的苦寒之地,自此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之下,然而如今竟在此地得见,还恰恰成了自已的救命恩人。
赵谨琛轻轻吸了口气,将眼中的复杂情绪收敛得一丝不漏,随后露出温和的笑意,看似随意地说道:“原来如此,竟是谢兄。谢将军在世时便是我辈楷模,谢兄能子承父业赴任边疆,亦是朝中一大幸事。”说到这里,他刻意放缓了语气,带上几分敬意,缓缓道:“赵某心中实感钦佩。今日得兄台相救,实在是三生有幸。”
苏烈敏锐地察觉到赵谨琛的语气转变,她心中微微一笑,看来这位“赵二公子”已大致猜出了自已的身份。这位二皇子表面上温文尔雅,实则心机颇深,表面话语温和有礼,内里却将局势看得通透,难怪会成为吴江视为眼中钉的劲敌。对于这种隐藏身份的试探,苏烈自有应对之策。她维持着淡然的神情,礼貌地还礼道:“赵兄谬赞了,谢某不过恪守家训,秉承父志,若能为朝廷效力,倒是些许心安。”
说到这里,苏烈心中不由得暗叹谢将军的命运,仇恨再次涌上心头。她随即在心中压下情绪,维持表面平静。谢凌月的记忆让她对谢家之冤有了切身的体会,而眼前这个二皇子显然也是吴江的眼中钉。倘若他能生还,对吴江的计划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如此一来,这位赵二便是她未来计划中的一张有力筹码。
赵谨琛察觉到苏烈的沉稳与深藏不露,心中暗暗赞叹,也更加肯定了自已的判断。他没有表露任何惊讶的情绪,只是微笑着对苏烈拱了拱手:“不论如何,今日能得谢兄相救,赵某心中铭感五内。若非兄台仗义相助,赵某恐怕已不复今日。”
苏烈点头微笑,目光平静而坚定:“赵兄客气了,身在此处,遇见本是天意,再者我谢某也是行路恰巧发现,不救难道见死不救?”
赵谨琛一愣,随即不由得轻笑出声,眼底的警戒散去几分。他看着这个人,眼中除了温和的笑意之外,竟多了几分意外的欣赏:“谢兄心怀仁义,赵某佩服之至。”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在心中对对方的身份有了更深的认知。
苏烈早就知道了二皇子的真实身份,但想要结盟,第一步就是坦诚相待,于是她一边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赵谨琛的表情变化,一边斟酌着开口引导他说出自已的真实身份:“阁下既然知晓家父,想必也是朝中重臣一员。”她顿了顿,目光中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装作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不知阁下为何会受此重伤…若是寻常劫匪,下手必不会如此狠辣。”
赵谨琛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谢家子,心中权衡片刻,终究放下了几分戒备。他心里很清楚,谢家满门忠烈,谢凌月与其兄皆为父报仇,背负家国深仇,与吴江之流水火不容。如今眼前的谢凌峰虽面带轻松,但他分明从那双冷静的眼眸中看到了对父仇的深沉执念。这样一个人若是不能信任,那朝堂之上怕是再无人可信。自从吴江开始针对他之后他就知道自已的处境,除了反击就是死,他胸有大志,不甘心任由吴江磋磨百姓,所以他必定是要和吴江杠上了。那么这个时候,尽可能拉拢和吴江有仇的人就是最明智的选择,而谢凌峰便是最适合拉拢的人选。
想到此处,赵谨琛一丝犹豫也无,沉声说道:“既然是谢兄相询,那赵某便也不再隐瞒。”他挺直了身躯,语气低沉,却带着一股隐忍的愤怒:“在下赵谨琛,宫中二皇子,今遭此难,乃因吴江意图除去赵某,设计派我来边疆历练,美其名曰为国分忧,实则欲除之而后快。”
说到这里,他眸中划过一丝凌厉的光,低声冷笑了一声:“虽说赵某不过数日功夫,便已识破他暗藏的杀意,但身边侍卫被暗中换了数人,竟无一人是真正的忠义之士。我本以为边疆不过战事多,危机也只是寻常军中之难,谁知竟遭其暗算,派人伺机而动,刺杀我,并且下手极其狠辣——若非我及时避开,拖着一口气逃了出来,恐怕早已命丧此地了。”赵谨琛抬眼看向苏烈,语气愈发坚定,眼底怒意不掩,“吴江那厮,此次竟然是奔着要我性命去的。”
苏烈听罢,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她看着赵谨琛,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吴江确实心狠手辣,若非必要,断不会亲自出手,更不会如此下死手。既然他将阁下视作眼中钉,便说明阁下之存在对他是极大威胁。”她不由得想到记忆中谢凌月当年因家仇所遭的那些明枪暗箭,顿时一阵心痛与愤怒涌上心头,似乎又看见了谢家满门忠烈被莫名构陷、家破人亡的画面。
赵谨琛见她如此反应,心中明白,这位谢家子所经历的痛苦远超他人所想。他轻轻点头,继续说道:“不错,吴江与我并无直接仇怨,我只是一心希望这官场政通清明,但朝堂之上,任何反对他,威胁到他,甚至只是没有顺着他心意行事的人皆会被清除。而我,不过是在朝中几次敢进言,触及了他的利息。父皇几次在朝中询我,颇有信任之意,便足以让吴江动杀心。”赵谨琛心头涌上一阵悲哀,他可是皇子!从小就被教导治国安邦之理念,没想到吴江只手遮天,连皇室之人他都敢痛下杀手,真是可笑,可悲,可怕!
苏烈闻言,面上虽平静,心底却早已波涛暗涌。她想起那位名动天下的谢将军,也曾是朝堂之柱,却因一人之私被构陷,满门罹难。她压下心头的愤怒,目光中透出几分坚定,沉声道:“赵兄大义,确实令人钦佩。吴江之流,满朝之人皆知其野心勃勃,然竟无人敢发声,反而让其在朝中横行霸道。赵兄的言行正气凛然,实属难得。谢家本与吴江之流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有赵兄同道相助,谢某必定全力相扶,助赵兄除恶。”
赵谨琛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听着她言辞恳切,忍不住眼中微微泛起一丝动容。谢家虽然被流放贬黜,但这位谢凌峰的忠义之心显然未曾被磨灭。赵谨琛心中暗自发誓,若能一日除去吴江之恶,必让像谢家这样的忠烈之人重回朝堂。他轻轻一拱手,诚挚地说道:“若有谢兄之助,赵某必感激不尽。我赵谨琛今日承谢兄相救之恩,若将来得势,定以谢家之冤昭雪为首,绝不负今日之情。”
苏烈微微点头,心中已然对这位二皇子多了几分信任。她心想,这样的承诺未必会实现,但至少当下,赵谨琛与她是同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