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既然问出了口，沅彧就暂且把这事儿搁置在了一旁，反正姬无雪说会在出发去翠郦山之前给出答复，眼下还有更着急的事情摆在面前。
结拜宴席是暂时别想了，近几日之内辛驰怕是不会有什么闲暇，光从姬无雪带他去看酒坊就可以看出，近些日子不光是辛驰，整个廷尉署乃至于治粟内史司都在忙着对吕氏的人与钱粮等等作出清点和处理。
不过因着沅彧那篇定边之策的关系，学宫之内的学习氛围好了许多，虽然沅彧还没有收到来自任何人的评注，但估计数目不会小。
沅彧是准备到时候将它们全都装订成册的，也就是将这些评注制作成评注集，然后印发。
是的，印发，沅彧准备将评注集印发出来作为给自已的定边之策写评注的每一个人，至于其他想要的，要么也写一篇评注来换，要么多少也得花点钱买。
这就能帮到小丹霞了。
小丹霞要在羽阳做生意，就首先得打开局面，而不是将赚钱作为首要目标。
羽阳有潜鳞学宫，也是大泱的国都，是政治和文化的中心，用文字、也就是书籍来打开局面再合适不过。
说起书籍，大泱的书籍最多的地方就是宫中和张氏的私藏，其余氏族也有各自的收藏，然而数目相比起前两者来说就相形见绌了。
至于在野的书坊书肆，店面往往都很小，形不成规模，因为现在的书册主要依靠人力攥写和抄录，载体就更不用说了，还是竹简和纸张并存的状态。
虽然竹简相比起纸张来说更加易于保存，然而在价格和轻便程度上都远远不如后者——“学富五车”一词明面上看是说一个人很有文化，其实就是在炫富，因为五车指的是五车竹简，而能够收藏竹简阅读和学习的家族和个人往往都很富庶。
只是可想而知一旦搬家会有多么麻烦，历史上因为战乱或者举家迁徙而遗散丢失的典籍十分之多，这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纸张的广泛应用对于文化的传播和发展有着十分积极的作用。
尤其是在印刷出现之后。
印刷术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它始于隋朝的雕版印刷。
雕版印刷是最早在中国出现的印刷形式，在印刷史上有着“活化石”之称。
它需要先在纸上按所需规格书写文字，然后反贴在刨光的木板上，再根据文字刻出阳文反体字。
这样雕版就做成了。
接着在版上涂墨，铺纸，刷印，然后将纸揭起晾干就成为了印刷成品。
雕版印刷的优点很明显，那就是可以反复多次地使用，但缺点更明显，它必须一页一版，一不小心刻错了一个字，一整块版就直接报废了。
并且要是印刷字数少的书籍还好，遇到需要印刷大部头的时候，就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和很多木材，不仅成本高，并且储存版片也会很占空间，管理起来有一定的困难。
到了宋仁宗时代，雕版印刷经由毕升发展、完善，产生了活字印刷。
活字印刷被蒙古人传到了欧洲，因此后人称毕生是印刷术的始祖。
虽然据传毕升胶泥活字印刷的启发来源于两个儿子过家家……具体的灵感来源不清楚，反正沅彧觉得这条的真实性挺高的，毕竟小孩子喜欢玩儿泥巴这事儿无论古今都一个样。
毕升将细腻的胶泥制成小型方块，一个个刻上凸面反手字，用火烧硬，要用的时候在一块板上铺上粘合剂，按照字句段落将一个个字印依次排放，用火加热，等冷却就可以印了。
因为制作材料以及每个字都可以更换的关系，这样印出来的书籍成本低廉，不过它也是有缺点的，那就是印图效果不好。
沅彧趁着下了学吃饭的功夫，把两种都跟小丹霞描述了，叫她白日里的时候就可以找人实验了。
“你先着人随便雕点给人启蒙的书籍试验试验，不过一定要找可信之人，不然泄露出去就不好了，”沅彧叮嘱她，“其实算起来这方式并不难，不像是香皂因为传播不广可以把配方捂死，一旦大规模印刷售卖，有心之人揣摩揣摩，迟早也会传播出去，但首先一定要是从你这里传播出去。”
别说是现在的人，就算是沅彧所在的时代也并没有什么版权意识，盗版书籍盗版视频漫天飞，但盗版之所以存在，还是因为盗版比正版要低廉，无论一本书一部电影定价多低，总也有消费不起的人群存在。
但沅彧还是给小丹霞灌输了正版的概念，首先就是一定要做得清晰，不能出现洇墨、字迹模糊等带有瑕疵的印刷品，其次，最好能够做得精美一些，装订得精细牢固些，用厚一点的纸张做包在外头作为封面，上面还要盖上专门的钤记。
“钤记记得去有司登记清楚。”沅彧说。
这个时代的稍微有点钱的人都习惯在私有物品上盖上专属的印记，然后去专门的机构登记，如果有东西被盗，可以靠着这个去告偷盗之人，会比较容易挽回损失。
眼下虽然还没有针对盗版书籍的律法，但靠着钤记去维权也能对盗版起到一定的打击作用。
然而沅彧要小丹霞搞钤记的初衷并不止于此，他打算将钤记作为标志打出名声，往后一旦有人看到这钤记，就知道东西是从哪儿出来的，质量是绝对有保障的。
有人把钤记盗版了也不要紧，发现之后抓去有司一对就一清二楚了。
“那我画得复杂些，到时再找专门的钤匠刻个铜章出来，调个不常见的色来印，”小丹霞听得眼睛发亮，她是知道自家兄长从小就十分聪明，可也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就是不知兄长打算给书坊起个什么名字？我好融进钤记里。”
沅彧一时顿住。
……光顾着想印刷的事情了，完全没有想到该给书坊起个什么名字。
“唔，”沅彧含糊了一声，“先着手把最重要的事情做了，你去找几本启蒙的书籍，对着把活字做出来，钤记和书坊名字的事情，我这两日想想……你也想想，这事儿到底是要交给你去办的。”
小丹霞鼓着脸看他：“兄长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就是不爱管琐事。”
沅彧从汤里舀了只鸡翅出来，放到她的碗里，笑道：“这不是吾妹蕙质兰心，做兄长的难免就偷个懒了。”
小丹霞总觉得自已是不是对生得好看的人太宽容，以至于每次想要生气，一看见自家兄长的那张脸就消气了一大半，一点气势也蓄不起来。
然而沅彧在琐事方面喜欢偷懒是真的，对她好也是真的，不然家中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往羽阳来，多少还要再塞给她几个兄弟，美其名曰照看她，实际也不知道谁照看谁。
这么想着，小丹霞垂眸开始解决碗里的鸡翅。
“对了。”用过晚膳，小丹霞忽然想起另外一桩事。
沅彧端着消食的茶水“嗯”了一声，疑惑地看过去。
“陛下赐给兄长的行头兄长试过了没有，合身吗？”小丹霞问的是她刚来的那天陛下派人给沅彧送来的行头。
沅彧握着杯沿的指节轻微动了动：“……合身，怎么了？”
“无事，只是想着若是不合身，我带了个手艺很好的绣娘过来，她原先是跟着姐姐身边的。”小丹霞闻言，知道沅彧用不着了，就摇了摇头。
小丹霞的亲姐姐偏爱女红，无论是裁衣纳鞋还是针织刺绣都很厉害，做这些的时间长了，甚至一眼能瞧出别人适合穿什么尺寸的衣裳鞋履。
沅彧没接这句，只是吹了吹茶水表面的叶子，被泡发后，茶叶呈现出饱满的状态，透着漂亮的绿色。
“这茶烫么？”小丹霞奇怪地看向自已拿着的杯盏，她都喝了一会儿了，茶水并不烫口，至于茶叶，不刻意去晃荡的话，并不会轻易浮起来。
或许是兄长那杯的茶叶浮起来了吧……小丹霞没有多想，转而开始思索怎么才能尽快实现兄长所说的印刷。
“雕版的话自不必多说，就是费功夫了些，但找木匠或是钤匠都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怎么不让他们泄露出去这法子。”
“木匠就暂且不用考虑了，钤匠的手艺范畴却很广泛。”沅彧提了一句。
这个时代的钤匠分为很多小门类，有帮人绘制和制作钤记的、有刻章子的、还有刻碑文的，有时候他们还会和烧窑的泥匠、瓦匠合作，帮他们在还未烧制的砖瓦上刻画一些吉祥的花纹样式。
大多数时候他们属于一通百通，毕竟只是刻东西的载体不一样，只有极少数的会专精一门，这其中最精锐的大部分估计都在宫中任职，总之是没那个必要去想。
但他们就刻印刷版，也没必要用到那么厉害的钤匠。
“还是先去陶坊、烧窑的作坊这类地方先看看有没有胶泥，省得自已费功夫了，”小丹霞说着还是有些苦恼，“至于怎么让他们不泄漏出去，给钱封口固然可以，但靠着利益维持的东西最牢固也最薄弱……倒是可以编个不相干的由头糊弄过去，但也只能维持一时，工籍又不比商籍或奴籍，实在麻烦。”
古代士农工商阶级分明，奴籍最末，属于私有财产、可以自由买卖，但奴籍也分三六九等，像是孙启、瑛娘和红香他们虽然都是家仆，但仔细算起来其实是奴籍中的最高一等，和工籍只有一线之隔。
因此让他们服务自已是要给工钱的，主人家固然也可以发卖他们，但不能伤及他们的性命，交接契书也得有第三方见证，不然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告官之后也是要罚钱的，且所罚数目并不算少并每年都在上涨。
其实原本是没有这条律法的，这条是先帝在的时候加的。
很多律法的设立和修改等基本都是造成悲剧之后的弥补措施。
这条律法起源于一户人家的家仆因为个人恩怨杀害了一位农户，农户的妻儿就将那家仆的主人给告了，结果经过调查，那主人压根不知道家仆杀人这回事，跟那农户也并不认识，而且家仆杀人之前，他已经将那名家仆转送给了好友。
然而那名所谓的好友怕惹上官司，说压根不知道这事儿，也没有要。
这种事情一旦被咬死了谁都很难讲清，偏偏断案的县官认为主人家将家仆送人是没有证据的事情，而那名家仆是从出生起就在主人家的却有不少人知道。
杀人害命总归是是很严重的罪责，并且也是为了政绩，那县官便从重处罚了那名主人，罚了不少钱的同时还让那家主人服半年徭役。
能用得起仆人，那主人很显然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等先帝知道这事儿的时候，那主人已经因为劳累重病命不久矣了。
思绪回笼，沅彧将茶盏放回了桌面：“靠利益维持的关系固然最牢固也最薄弱，然而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却是人人都知晓的。”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巨大的利益往往是一时的，总归比不上长久的利益，谁也不是傻子。
小丹霞品着他这话，眼睛滴溜溜直转，片刻后用狡黠的目光看向沅彧：“我知道了，多谢兄长！”
沅彧失笑，其实也是难为小丹霞，原先在旧鄣的时候，因着沅氏的身份地位，做生意其实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旁人知道是沅氏的产业，多少也会存有几分敬畏，可羽阳却不一样。
沅氏在旧鄣地位没得说，到了羽阳却基本是食物链底端。
这个时代对于女孩子固然没有很多限制，但小丹霞在外奔波也并不完全安全，需要有人随行保护，沅彧叮嘱她：“出门在外多带些人，哪怕被人指责排场，总好过真的出事，还有，你是穿鞋的，若是遇到那类不穿鞋的人，不要和对方争一时之气。”
“知道了，往日在羽阳也是一样的，我会小心。”小丹霞心中熨帖，抬手亲自给沅彧续上了茶水。
“遇到麻烦回来告诉我。”沅彧最后说了一句。
“敬诺——”
小丹霞拖着长腔回应，被无奈的沅彧轻轻戳了一下额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