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彧这一睡就直接睡过去大半个下午，因着从桑先生特意叮嘱过自已晚上不要沐浴，他下意识感觉自已身上有些不舒服，但是不舒服也没有办法，还是要谨遵医嘱的，以免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叫红香研墨，准备将之前在离火街准备给姬无雪献上的上中下三策规整一下写出来，再找个机会往宫里递。
其实豪门氏族一直都是上位者所头疼的，包括就算是科举制度诞生了，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上升渠道被垄断的程度而已，但就算是遏制，对于想要获得上升机会的寒门以及普通的读书人来说也是希望。
沅彧估摸着泱朝从一开始也是想着换一种取官的方式，因此太祖皇帝才会在各地包括羽阳创办学宫。
怎么说呢，出发点是好的，方法也是好的，因为读书无论在何种时候、任何社会体系之下都是一件好事，不仅可以提升国民素质，还对社会稳定性有助益。
但是这个好方法还不够完善。
可能是因为本身文化程度不高的原因——关于这一点，古往今来的第一任皇帝都差不太多，毕竟打天下嘛，还是会更加更注重武力，至于别的，只要足够强大，自然能吸引有学识的人来为他效力——仅仅一味地将自已觉得好的东西塞给旁人，也不管别人能不能吃得下这么大的一块肉。
普通人难道不知道读书是一件好事吗？可能有些人一辈子也认不了几个字，但是他们并不是傻子，有肉放在面前还不知道香么？
但是这块肉对于他们而言太大了，一口根本吞不下，既然他们吞不下，可不就落到豪门氏族的嘴里了么？
简而言之，就是读书的门槛太高了。
沅彧还是觉得相比起创办学宫，不如令各地以县乡为单位先创办扫盲班，也不要教普通百姓什么经典之类让他们不知所云的东西，就只要教他们学会写自已的名字，能够学会加减运算，聪明点的学会九九乘法表也就足够了。
毕竟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况且就这么一丁点东西，豪门氏族也不屑于从中作出什么阻碍，甚至说不定还会助推，以求为自已博得一个美名。
只要这一步进展顺利，就可以实施下一步了。
对于百姓而言，什么是最重要的？那就是衣食住行。
这其中能做的就更多了，一旦扫了盲，就可以创办技校了。
什么染布、织布、刺绣……唔，这里还可以塞个花楼机和提花机的图纸……再比如教他们摆摊经商，拉车驾车之类，说起来现在的车马不够避震，橡胶……啊，橡胶树还远在南美洲呢，还是先划掉吧……算术好一点的还可以给人做账房……
叫百姓在技校学会这些，让他们除了种地以外还能有别的创收方式作为生活的保障，同时还可以拉动经济，增加泱国的财政收入。
生活水平上去了，自然就知道知识改变生活了。
至于这样会不会和以农为本相违背，影响粮食产收，沅彧还可以帮着改良农具之类的，让种地的难度降低嘛，有困难就解决困难。
再者还可以摊丁入亩，分田到户，不仅可以减轻无地、少地农民的经济负担，还能促进人口增长。
不过还得先派人丈量土地，免得隐田太多不好搞，这方面得交给信任的人去做，姬无雪不是在离火街养了人？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但就从郑秉文他们几个口中推测，怎么也有个几百吧，当领头的应当是够了。
再一个就是等到边关可以互市的时候，还可以一边敛财壮大自身，一边借着泱国的威风派人去走丝绸之路，多带点好东西回来种。
衣食住行没有问题了，再叫人按照官职需要编著教科书——这个得让目前在任上的官员们自已集思广益，总结出担任这个官职都需要会些什么——分发到各个学宫里给人学……这里再加个活字印刷，效率比较高。
等学宫里头的学子学完，再统一安排全国性的分科考试。
比如文科好的就去当文官，四肢发达的就去当兵，会外语的可以去当外交官……
还得按照资历和贡献等等设个明确的条例出来作为升官考核的标准，后浪压前浪的，反正都卷起来，让他们知道世界上没有铁饭碗，当官的不做事就要被后来人挤回家种田，或者也可以退休返聘去学宫当老师嘛。
唔，士农工商到这边差不多就可以解决三个了，工匠的话，创办个设计院，把天下的工匠和发明家都搜罗进去，让他们造楼造船搞发明？
再弄个天工奖作为荣誉，到时候叫这些人写论文，然后叫姬无雪这个皇帝亲自给他们写牌匾挂到他们家门头去，还得视具体情况发相对应的奖金作为鼓励。
大致方向就是这样，至于具体实施的细节之类的，沅彧觉得还是交给姬无雪去头疼罢，他还要养身体呢，也不能太累了。
至于姬无雪会不会采纳，那他该写的都写了，但凡姬无雪是个脑子清楚的，也不会一条都不采纳的吧，要真是那样，他还在羽阳待个什么劲儿，趁早收拾包裹回旧鄣，天天睡到饭熟了再起来不好么？
沅彧看着桌案上写得密密麻麻、被自已这边放两张、那边堆三张的纸张，按顺序分分类，而后圈了一些还需要单独扩写的字眼，随后放下笔舒了口气，打算之后再继续整理，最后再统一归纳成册再递上去。
也不急于一时，明天再说。
于是暂且将规整好的纸张塞进了抽屉里锁好了。
红香给他端来放得温温热的蜜水，只是叹气：“午前刚诊治呢，还这般劳神。”
沅彧只是一笑，问她：“晚膳吃什么？”
红香答道：“从桑先生特意叮嘱过不让用荤腥，还是米粥配几个清淡的小菜。”
沅彧：“……”
这下他是真的没有劳神的力气了，虽然他口味不是很重，但不让吃肉还是很难受的。
但又没办法，只得唉声叹气地端起蜜水牛饮了好几口，把嘴里都喝得甜滋滋的，以压下心头因为不能沾荤腥而产生的苦闷。
“明天别叫我守着这桌案写些什么了。”
都没肉吃，整理的事情还是拖几天，等到能吃肉了再说罢，反正要实施这些政策要花费的时间不是一两天，耽搁一阵子也差不了什么事儿。
红香见沅彧这样，不由地掩唇偷笑。
结果刚要让人送晚膳过来，就听到外头孙启过来禀报说有客人过来。
“这大晚上的谁啊。”沅彧也十分好奇。
孙启笑道：“小主子忘了？前些日子在门口守着的那廷卫，辛驰辛大人啊。”
沅彧轻轻一拍脑袋，顿时想起之前还多亏人守在他家门外呢，而且辛驰那木头似的性格还怪好玩儿，于是道：“这时辰他怕是刚散值没多久？快些请进来！”
转头又看向红香。
红香知道这是在吩咐多端上来一个人的饭菜，点点头，和孙启一起出去了。
不多时，辛驰就被人领了来。
沅彧招呼他：“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辛大人正赶上我用饭呢，看这时辰你怕是也散值不久，多少也在我这里用些。”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辛驰。
辛驰是一个看上去很有力量感的成年男子，不过此刻他身上并没有穿着廷卫的装束，但可能还是因为性格原因，不喜欢拖泥带水，因此虽然穿着常服，也是那种很干练的制式，像是随时能和人比划两下那么方便。
虽然多日未见，辛驰面对沅彧的时候还是有些腼腆，一边将带来的东西递给出来一边说：“这怎么好意思？”
沅彧哈哈一笑，一边没有推辞地接过来一边说：“我今日开始喝粥吃素沾不得荤腥，我都好意思招待你，你怎么不好意思吃？”
又道：“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这也就是你第一回上门我不好推辞，下次再带，我就叫孙启把辛大人关在门外了。”
辛驰这些日子一直没有上门，一个是因为差事，另一个，他总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沅彧之前给他银钱的事情，虽说是为着感谢他，但是掺杂银钱，他就总觉得沅彧之前说把自已当个朋友也是客气话。
彻底想开也是没两天的事，他觉得不管沅彧是不是真的就只是客气，他是真的想和沅彧相交的，恰巧又得知潜鳞学宫这两日休沐，于是一散值就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带上礼物过来了。
至于撞上沅彧用晚饭，他光脑子一热就来了，都完全没注意时间。
沅彧把礼物放在一边没有立刻打开，红香这时候就端着两人份的粥菜过来了，辛驰的那份还要更多一些，毕竟廷卫也是个辛苦的武差。
辛驰倒是不介意吃什么，但看见沅彧只吃这些就皱眉道：“你还这么小，看着又瘦弱，不说多吃些肉，多喝些肉汤之类的，也多吃些饭才好长得结实，这么尽喝这寡淡的粥水，吃这些清淡无味的小菜？”
“你说今日开始喝粥吃素？可别学那些白眉老道的假把式，他们是老了克化不动，你要去烧香上供，心诚就多捐些香火钱也就是了。”他还以为沅彧是为着要去道馆里烧香才茹素。
若是别人这么说，沅彧听了只会觉得对方是嫌弃他拿粥菜招待，但他知道辛驰这个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是真的在关心自已。
于是微微挑眉，含笑道：“辛大人看我是那种潜心向道的？若是那样，我自已往供台上一坐，你信不信多的是人愿意来拜我？”
说到这里，沅彧就将从桑先生来给他诊治的事情解释给辛驰听。
辛驰这才松了眉头：“原来是从桑先生的嘱咐，从桑先生游医出身，如今算是太医署里头最厉害的太医了，他说的想必不会出错，等过了这阵子，我给你送些鸽子来，你叫人炖了喝汤，好好补补。”
话落，就看到沅彧轻轻点头，于是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安静用起晚膳来，等到吃饱了，又坐了一会儿，眼见着天色晚了，辛驰才起身跟沅彧告辞。
这次沅彧披了件外衫，亲自提着盏灯笼送他到门口。
辛驰就顺口将自已来这里的想法说了，沅彧听了，微微一怔，倒是坦然承认道：“不瞒辛大人，当时确实是客气客气，若说感激，那肯定有，但真的想要相交的心思却很少，我这人并不爱交朋友，也甚少与人交心，然而出门在外，与人为善总归是给自已多留条路的。”
辛驰借着灯笼的光微微垂眸看着沅彧的脸，沅彧本身就生得一副凝脂般的皮肉，被灯火映照着，甚至看着微微透明，又听到他这话，想起之前他说自已童子命的事情，心底一涩，忍不住开口道：“从桑先生说能养好，你谨遵医嘱，往后必然是身体康健的，反正我是不信那些个神棍。”
沅彧暗想，不知道这话被左衡听到，后者会是个什么表情，想着，就笑着摇摇头，道：“也不是单单因为这个缘故，不过也多亏了辛大人，辛大人落拓洒脱，我也不该钻牛角尖。”
“人与人相识并不容易，”沅彧想起《白蛇传》里的台词，“人生不过七十，除去十年懵懂十年老弱，就只剩下五十年了，这五十年又要除去一半的黑夜，便只有二十五年的光景。”
“再加上吃饭饮茶、沐浴更衣、东奔西跑、做工生病，又要耗费掉不少时日，真正留下来的时间又有多少呢，辛大人以诚待我，我也应当珍惜我们彼此之间的缘分。”
沅彧抬眼看着辛驰：“若不嫌弃，以后只管多来坐坐，喝点茶、吃些点心，哪怕我并不在，孙启和红香他们也都认得你。”
他神态十分认真，言辞又十分恳切，辛驰只觉得坠入一汪温暖的泉眼里，心中漾起阵阵涟漪，不由地伸手放到了沅彧的肩膀上，热切道：“我没有别的亲人，陛下是我的恩人，教过我很多，但也并不曾与我说过这样的话，你也是独居羽阳，若不嫌弃，从今往后我就把你当做血亲弟弟一样对待和爱护如何？”
不是，这怎么就快进到要拜把子了？
不像是现代，古代的干亲分量是很重的，一旦认了的话那就真的就算作是仅仅没有血缘的一家人了，以后过年过节也得准备对方的碗筷这些小的不说，对方有什么事情也得帮着奔波操持，甚至两肋插刀都是不在话下的。
沅彧一时有些发愣，但反应过来也是从善如流：“辛大哥不嫌弃就好，往后只管叫我阿彧，等明日我便往家中去一封信，同家里人说我在羽阳也是有人庇护的了。”
辛驰是个直肠子，但说出这样的话也并不容易，一旦回绝肯定以后都没有来往的可能了，况且辛驰是有官职在身的，手下一帮子人，和他拜把子对于沅彧来说只有好处。
于是到了门口，两人又热热切切地说了好一会儿才真的分别了。
沅彧松了口气，转头听家中一干人等都恭喜他，心情又好转起来，虽然现在只是口头说说，但这事儿也算是定下来了，等他往旧鄣去封信知会以后，再请人起供台正式结拜，还得写帖子请彼此认识的人都过来吃饭。
瑛娘过来说：“送信一来一回，快的话也得要四五日的功夫，主子若是不急着睡，这便写了送出去罢，也好操持起来了，问过辛大人何日闲暇，还要拟请帖，还要采买之类，要准备的事情多。”
“小君子这里倒是没几个人？架不住辛大人有官职在身，认识的人多呢。”瑛娘提醒。
沅彧对这种事情也没有经验，这就显出瑛娘生活经验的丰富了，于是沅彧一边回去把信写了，一边和瑛娘合计合计，拟了个纲要和物品清单出来，家里有现成的就用现成的，没有的就得去买，还要做新衣裳之类。
好在白天多睡了，不然还真的撑不住。
“主子睡罢，”瑛娘拿着一沓清单起身，“明日奴再细细对上几遍，等旧鄣回信了，还得主子亲自去辛大人那边问上一问，然后才是要拟请帖设宴的事情。”
一趟下来差不多也得要一个月左右，真的是答应一时爽，后续火葬场。
沅彧摆摆手，拽上了被子沉沉睡去——熬不动了真的熬不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