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2010年。
这一年,沁城夏天的最高气温突破了四十度,太阳每天准点上工炙烤这座城市,已经快两个月没下雨了。
八月末,原定的开学日期为着连日的高温延后了五天。
期间,一场大暴雨终于让令人想死的灼热稍微冷却。
还是热。
但略显凌乱的卧室里冷气很足。
闹铃再再再次响起的时候,棉被下的一团蛄蛹了几下,随后一只纤细的胳膊伸出来,摁掉铃声的同时碰倒了摞在床头柜上的漫画和闲书。
安依打着呵欠起身,往里推了推确保它们不会掉到地上。
然后顺手拿了昨天收下来还没放进衣柜的裙子换上,关掉空调开门下楼。
“早饭不用吃这么好吧,妈。”一阵香气飘来,她凑到饭桌前。
安白薇正把蛋羹和白灼虾放在隔热垫上,板起脸睨了她一眼,随后笑着开口:“那你吃空气去。”
她笑笑不回话,拿了个虾开始剥。
安白薇伸手拍她,“去去去,刷牙了吗就吃。”
安依吐吐舌头,放了虾,去外面的面台洗漱,方青阳在院子里浇花。
“怎么没穿新买那件,新学期新气象嘛。”
“就开学而已啦。”
她拿起牙刷,因为视线被一丛盛放的曼珠沙华吸引,差点错把洗面奶当成牙膏。
吃完饭收拾妥当,时间八点四十分,不早也不晚,方青阳执意要送。
学校离黄桷巷不远,她还没坐凉快就被放到路边。
“今天吃饭自已解决一下。”
方青阳在钱包里摸了两张红色钞票给她。
“你俩都不回来?”
“中午有个下属结婚。”
“晚上老朋友聚会。”安白薇补充。
“行吧,我走了。”
“拜拜”被合上的车门夹碎。
安依刚在人行道站定,黑色路虎绝尘而去。
好一对忘崽夫妻,安依无语地撇撇嘴。
阳光倾泻一地,她把手挡在眼前,往张贴栏的方向走。
这里没有树荫遮挡,依次看过去,她在第四张打印纸上找到自已的班级——十七班,四个实验班之一。
班级是按照高一下期的期中期末考成绩,公式计算后分配的,她583分的成绩居然吊车尾进了实验班。
安依自已都没想到,赶紧摸出手机把这个消息发在三个人的群里。
宛在水中央:快来,给你占座了~
chili:怎么我跟向珩就没这没缘分!
宛在水中央:抠鼻.jpg
刚才没看完,她继续看下去,才发现丁宛是班上最后一名。
她回了个“好”,抬脚往高中院方向走。
开始想到以后两人都只能在班上角逐倒数几名,说一点不挫败是假的。
难怪都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呢。
教室里没有预想那般热闹,文理分科大换血的缘故,大家彼此都很陌生。
看得出实验班的学生都很好学,大部分好位置已经被人挑走。
丁宛占了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空调就在正后方的墙角。
“这位置行吧。”丁宛冲她一笑,手上正在编头发。
她头发很厚,从粗粗的辫子就能看出,眼睛圆圆,脸上还有婴儿肥,属于活泼可爱那挂。
“挺好,也就这儿才能享受到空调的局部制冷效果了。”
她热地满头大汗,坐下来把书包翻了个里里外外,愣是没找到一张纸。
“你带纸巾了吗?”
“刚用完。”丁宛腾出一只手,从课桌里掏出绿色心相印包装的尸体。
她欲哭无泪,忽然一包纸巾放在桌上。
“给你。”
是丁宛前面的男生搭话。
她抬眼看去,男生穿一件浅蓝色polo衫,碎短发,眉眼柔和但不会显得寡淡。
说不上来原因,反正就是给人全方位优秀好少年的感觉。
“徐旬逸,我也在艺晶琴行学乐器。”他笑了笑,说话的声音很清朗,重音落在”也“字上。
这话听得她愣了两秒。
他的意思应该是认识她,但别说琴行,就是在铭华,她也不记得曾经见过他。
安依只好不动声色地说了句“好巧”,然后抽了两张纸道谢。
男生转过去的时候,眼里有失落闪过。但只是一瞬,没有人发现。
有人忙着赶作业,有人忙着交朋友,有人忙着擦汗。
“这名字怎么有点熟?”丁宛忙着照镜子,又掏出小梳子梳刘海,嘴上也没闲着。
安依瞥她一眼,凑到耳边揶揄她:“是个帅哥你就熟。”
“安依!”丁宛嗔怪了一句,继续说:“我说真的,这名字肯定在哪见过。”
她琢磨了一会儿,正想说点什么时,一个戴着方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进教室,教室顿时鸦雀无声。
男人平头,一身运动服,人高马大,乍一看让人以为是体育老师。
他扫了一眼教室才开始说:“咱们班老人没剩几个了啊,那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魏文强,你们接下来的物理老师兼班主任。”
他在黑板上哒哒写下三个大字,然后随手一抛,粉笔头经由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坠入粉笔盒。
“我这个人不爱说废话,在座各位有幸分到同一个班级,就是最大的缘分,好好珍惜吧。”
“第一排的同学负责收每一列的暑假作业,你们几个男生跟我去办公室搬书和练习册,大家今天领完就可以散了。”
大家行动起来,这时魏文强又拿了班级名册看,随即指了两个人:“徐旬逸,你先继续暂代学习委员,班长,廖若南你也先当着吧,等同学们都熟悉了再正式选。”
“我想起来了!”丁宛忽然压低了声音,但表情难掩夸张。
安依接过后桌的作业,把自已的放进去,不紧不慢地问:“想起来什么?”
丁宛瞄了眼徐旬逸,确认他走出教室,才凑到安依旁边。
神神秘秘地说:“徐旬逸分班成绩是我们班第一名,我经常见他名字出现在光荣榜,就是照片老让人薅了,原来长这么帅啊。”
某人说着说着又犯起花痴,好在话题及时拐回来:“你说他怎么没进火箭班呢?”
安依思索了几秒问:“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哪句?”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她指指丁宛跟自已:“比如咱俩,以前在平行班好歹还是中游,侥幸进了实验班直接成倒数了,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依啊,你可不能这么不思进取。”丁宛一听忍不住笑。
“看我名字就知道了,我就是个贪图安逸的懒鬼。”安依耸耸肩,嘲起自已嘴下倒不留情。
男生们很快一趟趟搬着书回到教室。
叫廖若南的女生一头短发,很干练地负责分发。
教室里乱哄哄的,徐旬逸跟着拿了张打印纸进来,两人熟稔地交谈了几句,随后廖若南喊了一嗓子:“同学们,大家静一静,学委有事宣布。”
目光顿时都集中在徐旬逸身上。
他点了下头,说:“这里是咱们班同学的考场和座位安排,我等下会贴在黑板旁边,大家记得来看自已的考号。”
话刚讲完,有爱冒头的男生立刻喊了一句:“什么意思啊学委?”
他不疾不徐地回答:“下周正式上课前有个全年级的开学测验,时间安排比较紧凑,但大家不用紧张。”
此话一出,教室顿时炸了锅。
“变态!太变态了!”
“谁来给我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我都好久没学习了。”丁宛一脸幽怨地表示。
安依生无可恋地托腮,跟丁宛对视两秒,同样感觉想死。
按照考场要求拖好课桌后,时间接近十一点。
“你等下直接回家吗?”丁宛背上书包站起来。
安依摇摇头,“准备在外面吃个午饭,然后去书店。”她把书放进桌洞,挑了理综装进包里,打算下午去买些辅导书。
“我也去!希望考神看在咱俩这么行动派的份儿上,别让分数太难看。”
出校门时,绿灯刚好变红,她们站在旁边树荫底下等。
丁宛摸手机给父母打电话,安依顺着斑马线看过去,对面的超市外乌泱泱站着一堆人。
有人去冰柜挑雪糕,其余人就在一边说话抽烟。
其中有个男生十分扎眼,他留着稍长的圆寸,身上套一件宽松的黑色古巴领衬衫,休闲裤也是黑色,皮肤要比一众男生白。
个子很高,一米八还要往上,瘦,但并不单薄。整个人透着股无所缺所以无所求的倦懒。
烟在垂着的指间燃了一阵,他抬手弹灰时跟旁边的男生说了几句,随后漫不经心抽了一口。
“哎呀,”丁宛忽然惊呼一声,拽了拽她,“快走快走。”
安依回过神,才发现绿灯已经过了好多秒,两个人连忙一路小跑,刚好卡着时间到对面。
“我去买瓶水,你要么?”丁宛指指超市,撩起刘海擦汗。
“嗯,正好吹吹空调。”
这话让她扑哧一笑,“够直接,我喜欢,哈哈哈。”
临近了门口,安依再次被那群人的吵闹声吸引。
丁宛也注意到了,她对这些交钱进铭华的混子向来没好感,便拉着安依加快了步子。
快要进门的时候,安依感觉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偏过头,向那边扫了一眼。
一个淡漠的神情就这么砸进视野。
看她的人并不是黑衣服男生,但她的视线就是自动略过一切后落在他身上。
旁边有男生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他挑了挑眼皮,带着一丝懒,没什么情绪地朝她看过来,吐出的烟雾随即模糊了视线。
安依只跟他对视了一秒,她把脸偏回来,继续往超市走,仿佛只是无意的一瞥。
剑眉星目,跅弛不羁。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这些词语,但仍感觉不够贴切,她的语文不算差,却又很难用言语去消化这种惊艳感。
当然,这种感触在心里不过蜻蜓点水,涟漪稍纵即逝。
“好像是齐黎发小那帮人。”丁宛贴到她耳边小声说。
安依想了想,附和说“应该是”。
注意力仍在身后,她听见有人跑过来说话,是个女生,音色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