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中附属第一小学，是江华市教育资源最好的小学。
下午5点，放学时间到了，校门口熙熙攘攘人群涌动，站满了接孩子的家长。
上百名家长中，一位身材纤细苗条、面容俏丽，眼袋微红，表情忧郁破碎的女人尤为瞩目。
家长们有意无意的避开她，在她周围形成了半径两米的真空地带。
这里很喧闹，到处都是说话声，这里也很安静，没一个人和那个漂亮的女人搭话。
他们交头接耳聊着一个半月前的八卦，异样的眼神不时落到女人身上，表情时而惊讶、时而诧异、时而唏嘘，最后都定格在对女子的鄙夷上。
“就是她啊，为了入学名额，主动勾引校领导的儿子上床。”
“谁说不是呢，长得就一副骚狐狸样，男人不就喜欢这样的。”
“这女的老公是个海员，出海大半年回不来，她也不背着人了，送完孩子直接把野男人往家里领，你猜怎么着？碰巧那天她男人回来了，给这对奸夫淫妇逮个正着。”
“听说她男人把情夫砍死了，人跑了现在还没抓着，要我说啊，就该把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一起宰了。”
“你看她那没事人的样，天天打扮得跟个孔雀似的，你们可得把自已老公看紧了，别被这害人精勾了魂。”
……
声音不大，但也不小，刚好够李止晴听见，但她充耳不闻，依旧若无其事的看着大门口。
直到她看到自已孩子吴小明从校门口出来，李止晴露出笑脸，朝着孩子招手：
“儿子，妈妈在这！”
然而吴小明却跟没听到似的，低头朝相反方向走去。
“儿子，儿子。”李止晴跟过去。
吴小明突然跑起来，把李止晴远远的甩在身后。
拥挤的小路上，母子俩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
吴小明像个灵活的泥鳅，三下两下不停在人群中穿梭，任凭李止晴怎么都追不上，只能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
“砰”的一声，李止晴撞在路人的后背上，瘦弱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朝一旁的绿化带倒去。
一只结实宽大的手臂从身后稳稳接住她。
“谢谢。”
李止晴惊魂未定，不敢看来人的脸，理了理散乱的秀发，轻声道完谢又急匆匆追上去。
又追出一段距离，李止晴终于追上吴小明，或者说，因为吴小明没再跑了，所以追上了。
他转身走回来，小手牵住李止晴。
“妈妈，你以后不要穿这么漂亮来接我放学了。”
李止晴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跑，温柔的揉着他圆溜溜的小脑袋瓜。
“为什么？你不是总说要妈妈每天漂漂亮亮来接你吗？”
吴小明欲言又止，稚嫩的脸上表情十分复杂。
“爸爸怎么教你的？”李止晴蹲在吴小明身边，轻刮他的鼻子：“对爱的人，不要说谎话，不要不说话。”
吴小明捏紧拳头，开口道：
“今天有同学来找我玩，他说他爸爸有事情要问我。”
“他爸爸？”李止晴疑惑的皱起眉头，整理着吴小明的衣服裤脚：“问你什么啊？。”
“他爸爸要我问妈妈，你多少钱一晚？”
李止晴如遭雷击，停下动作，不可思议的看着吴小明，眼泪止不住的流出，说话的声音夹杂起哭腔。
“儿子，不管别人说妈妈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妈妈很爱你。”
李止晴抱着吴小明嚎啕大哭。
……
回到家，安排好吴小明在家写作业，李止晴打扮好，穿着鞋准备出门。
“儿子，妈妈出门见个朋友，你乖乖看家啊。”
刚出小区不久，李止晴就感到有人在跟着自已，她左拐右拐，走进一条人少的小巷。
跟在她身后的男人随机现身，正是之前揽住她的那位。
他脱下帽子，摘下口罩，露出藏得严严实实的脸。
“好久不见。”吴守正表情复杂。
“吴守正你还敢回来，你知不知道警察一直在找你？”
李止晴紧张的望着吴守正，一个多月不见，他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哪都没变。
“我也想一走了之，但我想要个交代。”
吴守正走到李止晴跟前，两人脸对着脸：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交代？”李止晴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反问道：“你给过我交代的机会吗？你当初但凡听我句劝又怎会落到现在这副东躲西藏的下场？”
“李止晴你什么意思！？”
吴守正怒目圆瞪，捏紧拳头。
“孩子的户口一直落不下来，学校要开除他！”
李止晴抱着肩侧目低眉漠然道：
“那个男人，他爸是校领导，他答应我只要我陪他睡一觉，他就搞定这事。”
“哪知道……”李止晴鼻子一酸，不知道红了的眼眶该往哪看，“哪知道那天你会突然回来。”
“那你也不能……”
话说到一半吴守正就说不下去了，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他把手伸进衣服，拿出一条女士黄金项链。
“我当然要回来！那是我们5周年结婚纪念日。”
项链折射出金属的光泽，刺痛着李止晴的眼睛，她再也绷不住，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她撞进吴守正怀里，拳头像雨点打在吴守正身上，想把这一个月来的所有委屈都哭出来。
“我也不想啊，可为什么每次我需要你你都不在！你知道别人都是怎么笑话你老婆的吗？”
“为了孩子我可以忍，我从16岁就跟你，如果连你也不信我，我能怎么办？”
“我和他没睡！但你不听，你还是杀了他！你让我和孩子怎么办？”
吴守正迟疑的伸出双臂轻轻抱住李止晴，听着她委屈的埋怨声。
李止晴哭花了脸，吴守正粗糙的手指像雨刮器，帮她擦了一遍又一遍。
“吃……吃饭了吗？”
哭得太厉害，李止晴讲话一抽一抽的。
“没有，我只想早点见到你。”
“走，回家，我做饭给你吃。”
李止晴拽住吴守正的胳膊往家走。
……
“儿子，你看谁回来了。”
李止晴敲响吴小明房间门。
吴小明看到吴守正，漠然的哦了一声，随即一言不发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如果是普通人，或许注意不到孩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只能看到表面的抗拒。
吴守正坐到他身边，一大一小一起看起《赛罗奥特曼·超银河传说》，不知不觉两人坐得近了，笑声也同步起来。
厨房里李止晴忙碌着，伴随着炒菜的声音，一阵阵香味传出。
“儿子吃饭了，今天妈妈做的都是你最爱吃的。”
“薄荷炸排骨、酸菜炒肉、红三剁、凉拌折耳根、小炒牛肉、酸菜红豆汤……”
李止晴系着粉色围裙，如数家珍般报出一个个菜名，吴小明不满的小声嘀咕：
“才不是我最爱吃的，我又不喜欢吃折耳根，明明都是他最爱的吃。”
饭桌上，吴守正给他夹了很多菜，从抗拒到接受经历了漫长的一分钟。
平时只吃一碗饭的吴小明今天吃了四大碗。
饭后，吴守正在厨房里洗碗，吴小明在拖地。
“脚，抬脚。”
吴小明拖到吴守正脚边。
李止晴坐在沙发上，吃着吴守正为她切的水果拼盘，笑得合不拢嘴。
“儿子，你爸那你都拖了十遍了，够干净了。”
吴小明充耳不闻，直到吴守正擦干净手上水，揉了揉他的脑袋。
“拖得很干净。”
吴小明嗯一声，这才跑去拖客厅，干起活来像一阵风。
深夜，吴守正和李止晴同床共枕，李止晴起身对着他的耳朵吐出一口热气：
“老公，孩子睡着了。”
“嗯，我也睡着了。”
“老公，我们好久没有……那个了。”
吴守正感到汗毛直立，一根手指正在撩拨着他的后背。
“儿子一直说想要个妹妹。”
“咳咳！！”吴守正忍不住咳嗽，“咱家这点家底，养一个够了，多了不够分。”
“那好吧。”
李止晴放弃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吴守正不禁松了口气，下一秒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戴套就是了，我去找找。”
李止晴下床，一阵翻箱倒柜。
南无阿弥陀佛。
拜托了，千万不要找到。
吴守正双手合十，宛若虔诚的圣僧。
“找到了！”李止晴性奋的声音传来，“老公，我帮你戴……”
“呼呼呼——”
房间里只剩下吴守正的呼噜声。
“老公老公老公……”
李止晴不停叫着。
……
第二天清晨，李止晴醒来，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香味。
走出房间，吴守正在厨房为她做好早餐。
他以前从不这样的。
“我不在家的时候辛苦你了，从今天起让我伺候你吧。”
吴守正系着粉红的围裙转过身，帮她抽出餐桌下的椅子。
很快他把一杯热牛奶，两个心型煎荷包蛋一根火腿肠端上来。
李止晴捂着嘴，眼睛湿润。
他总算说话算话了一次。
“儿子起床了，今天爸爸和妈妈一起送你上学。”
吴小明对于自已的荷包蛋不是心型一事颇有微词，白了眼在厨房里忙碌的吴守正一眼。
果然，还是看不顺眼。
“老公，我自已送孩子就好。”李止晴眼神忧虑。
万一遇到警察……
吴小明欲言又止，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这么说。
“放心，我心里有底。”
吴守正粗糙的大手握住李止晴白皙的小手。
吃过早饭，吴守正李止晴一人抓住吴小明的一只手，送他去上学。
吴小明今年刚上小学一年级，爸妈第一次一起送他上学，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收不住，到了校门口，夫妻俩站在校门口目送吴小明进学校。
吴守正大喊道：
“儿子，学不进去也没事，爸爸妈妈交了钱的，困了就睡，饿了就吃！”
吴小明脚步明显加快，他老爸不害臊，他还害臊呢。
“知道了，爸！”
听到这一声“爸”，吴守正笑起来，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下。
“瞎教孩子些什么！”
李止晴拍了下吴守正的肩膀，两人十指紧扣，手牵着手，聊着天往家的方向走去。
……
下午4:30分，距离放学时间还有半小时。
吴守正牵着李止晴的手和其他成百上千家长准时出现在校门口。
“你们看，又是那个狐狸精，这么快就又找了个男人祸害。”
“她有脸来接孩子放学，我要是她孩子都不认这妈，丢死人了。”
“学校门口这么多接孩子爸爸，她天天打扮成这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安的什么心。”
……
又是不堪入耳的议论声，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可以坦然自若，但她的男人就在她身边，她忍不住委屈的抿住嘴唇，想要哭出来。
握着吴守正的小手抓得越来越紧。
吴守正松开手，走上前去，口吐芬芳：
“你看你长那逼样跟让炮崩了似的，两嘴一张就是放屁，你有种当着我的面再说我老婆句不是？看我不给你扇得转五圈死三回。”
碎嘴的老奶立马闭嘴，脑袋缩得跟鹌鹑似的。
“我上星期刚在医院见过你，医生怎么说你来着？不孕不育是吧，为了传宗接代你也是大方啊，你那三个孩子是一个爹不？”
肚子塞了个石墩子的谢顶男人急的面红耳赤，有嘴说不清，空气中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这谁家张飞？哎呀妈呀，你老公是真饿了，什么都吃得下，长得丑就别学我老婆瞎打扮，这妆化的我都想往你脸上撒把糯米。”
长舌妇哭花了妆，跟鬼一样。
……
吴守正以一敌众舌战群儒，当场气晕了两个，全场噤若寒蝉。
下一秒掌声响彻云霄。
吴守正像个征战八角笼的勇士，在众人的欢送中骄傲的牵起李止晴的手带着孩子离开这里。
“妈妈我要站中间，一只手牵你一只手牵爸爸。”
“不行。”李止晴抓着吴守正的手紧紧不放，“妈妈现在舍不得和我老公分开。”
一家三口在落日余晖下越走越远，把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深夜，吴守正躲在厕所里，生怕被房间里的李止晴吃了。
他打通了一个电话。
“晚上好，主人，有什么可以帮你？”
“给我买下华中附属第一小学，让校董会的人全部滚蛋！”
第二天江华市发生了大地震，华中附属第一小学多位校董被撤职。
与此同时高层领导大批黑料爆出，性质极其恶劣，轰动全国。
中央派出专家组彻查。
不负众望的，他们都捧上了铁饭碗，唱起铁窗泪。
平静的日子过了一星期，吴守正来接吴小明放学。
“爸爸，我们明天有家长会，你能来吗？”
“当然，我答应过你。”
吴守正揉着吴小明圆溜溜的脑袋。
家长会当天，吴守正从吴小明座位的抽屉里找到一张纸条：
妈妈说她想吃肯德基全家桶，爸爸回家的时候别忘了。
抽屉里有辣条，吃了回家不许打我。
当天夜里，吴小明早早睡着了。
李止晴坐在梳妆台前，正如五年前结婚时那样，吴守正帮她戴上了结婚5周年纪念日的项链。
惊喜远不止于此，她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一笔转账短信。
擦干净眼睛数了数，整整八位数！
“吴守正，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强银行了！？”
“刮彩票中的，遇见你只花光了我一半的运气。”
吴守正脸不红心不跳，贴心的给李止晴揉着肩膀。
“我要走了，这是留给你和孩子的。”
李止晴一愣，心里升起一股惶恐不安的情绪。
“你不要吓我，你要去哪？”
她牢牢抓住吴守正粗糙的大手。
“照顾好自已、照顾好孩子、照顾好我爸妈。”
吴守正从身后抱住李止晴，眼泪滴落在她的白皙的锁骨上。
“不要走好不好，我每天给你做酸菜炒肉、薄荷炸排骨、红三剁……”
渐渐地，李止晴发现她看不清镜子，吴守正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
“老婆，再见，我永远爱你和孩子。”
当她擦干眼泪，只剩她一人。
镜子里，项链闪烁着金属的光泽，深深刺痛着她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