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愿意，用一小部分钞票完成我们的遗愿吧。”
那天在栏杆边朱琳对陈勉说话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漆黑夜幕下海风吹过她飘柔的长发。
循着记忆，陈勉来到了临江市第一人民医院大门口，周五文的父亲在这住院。
进到医院里，前台护士是个年轻的姑娘，脸上还有没褪去的青涩。
“你好，请问周四雄的病房号是多少？”
“住院部603号。”
道了声谢，陈勉准备离开，又被护士叫住：“先生你是周四雄的家属吗？”
陈勉思考片刻，点点头，“嗯，算是吧。”
“周四雄的治疗费和住院费已经拖了快一个月了……”
护士的声音越说越低，有些底气不足。
陈勉点点头表示理解，在看望周五文的父亲前把钱缴清。
推开603号病房，躺在床上的老人前额的头发掉光了，两鬓斑白，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老人用沉闷沙哑的声音呼唤道：“是五文吗？”
在看到陈勉后，周四雄的眼眶湿润：“儿啊，好久不见你来了。”
“这……”陈勉疑惑的看向随行的护士。
“患者有严重的老年痴呆，之前天天都在念叨他儿子的名字，现在更严重了，只要是个男的都被他认成自已儿子。”
闻言，陈勉点点头，心里有了主意。
他示意自已想和周四雄单独相处一段时间，护士退出病房。
陈勉来到卫生间，对着镜子使用易容术控制面部肌肉变化成周五文的模样，血肉下骨节噼啪作响，接着是声音。
不多时，周五文出现在镜子面前。
周五文走出卫生间来到床边，紧紧握住周四雄干瘪粗糙的手。
“爸，我回来了。”
周四雄浑浊的眼睛变得清明，泪花在眼中打转，嘴巴拧在一起，嘴角向下。
“五文，你怎么才回来？”
“我这不忙着给你挣医疗费嘛。”
周四雄长叹一声。
“五文，听爸句劝，十赌九输，别再去赌了，爸活了六十好几，够本了，这病咱不治了，咱回家。”
周五文红了眼，紧紧握住周四雄的手。
“不赌了，再也不赌了。但这病咱还得治，钱的事你别担心，之前有个香江来的老板看我跑得快做事机灵，叫我帮他跑市场，这一个多月下来没少挣。”
周五文得意得跟周四雄比划起来：
“就刚刚我来缴费，那护士得拿鼻孔看人，别提有多神气了，我啪一下一沓百元大钞甩她脸上，那些家属个个给我竖大拇指。”
逗得周四雄直乐。
两父子其乐融融的聊着天，一开始聊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家常。
比如邻居王叔家的大儿子离婚后带回来个岁数比他妈还大的女人，气的二老当场要跟他断绝关系。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美利坚大选。
两人挥斥方遒，各抒已见，但都一致认为哈利斯当选那就是美利坚内战。
整个病房里都充斥着两人的笑声，外面路过的护士频频侧目，也不禁被不着边际的话题逗乐。
当照进病房的阳光变成橘黄色，病房里的笑声渐渐小了，父子俩不过一月不见，心里藏着的话还是太少。
尘埃在暖黄的阳光下飘舞，病房渐渐变得安静，这是种能让人发自内心感到平和舒适的安静。
哪怕两个人只是静静的坐着，不多说一句话，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但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周五文的手机收到消息，脸色发愁。
“怎么了五文？”周四雄问道。
“我那香江老板找我呢，说是华南那边市场铺设不是很顺利，叫我明天就赶过去！真是，我昨天刚请的两天假，还让不让人歇会儿！”
周四雄面露不悦：
“小崽子别不知感恩，挣了点小钱就找不着北。人家老板这是重用你，你抱怨什么，你爹我身体好着呢！忙你的活去吧，踏踏实实做事。”
周五文依依不舍的起身：
“那爸我走了，医药费你不用担心，我那香江老板出手阔绰，回来之前他多给我预支了几个月工资，你在这安心养病。”
“走吧走吧，我也眯会儿。”
周四雄背过身去。
周五文一步三回头，最后快步来到周四雄身边：
“爸，我那香江老板有个亲戚也是尿毒症晚期，花大价钱找来个偏方，他那亲戚吃完腰不酸了脚不疼了，第二天下床就能犁两亩地，我厚着脸皮要来一份，要不你也试试？”
说话间，周五文拿出一颗乌黑的大药丸子，看着像是从活佛济公胳肢窝下搓出来的泥球。
“长得这么磕碜，这偏方能有用？”
周四雄笑呵呵道，嘴上说着不信，但在接过药丸的瞬间他就塞进嘴里嚼，没几下就咽进肚。
这小老头，动作还挺快。
“爸，这回我真走了。”
这一次，周五文没再停留。
“等等。”周四雄慢悠悠的从病号服上身的口袋两边各掏出一颗橘子，“你王叔前两天还来医院看望我，给我带了点橘子，知道你从小就爱吃，给你留着的。”
“谢谢爸。”
周五文接过，巴掌大的橘子让他感到沉甸甸的，一只手装不下。
他当场扒开一颗，掰一瓣吃进嘴里，一脸满足。
“真甜！”
“那可不，我这前半辈子给你妈挑橘子，后半辈子给你挑橘子，眼尖的嘞，能不甜吗？”
周四雄笑得十分得意，他这一生拿得出手的本事不多，挑橘子正好是其中之一。
周五文走到门口转动门把手。
“五文，再见。”
病房里传来周四雄低沉沙哑的声音。
“再见，爸。”
门开了，周五文走了，周四雄闭上眼。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角落的应急指示灯亮着，周五文朝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
中途，他听到一对夫妻的密谋：
“这病多少钱都治不了，就是个无底洞，不如药了老爷子，把葬礼办得风光点。”
“你这毒妇，那是我爹！”
“就因为他是你爹，所以他才不会想连累你，他才愿意吃下去。”
周五文笑了笑，越走越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