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辰。”
解雨辰在这声轻唤中睁开眼,他看到了镜子里自已垂至腰间的黑长发、碎花裙,以及脸上的斑驳泪痕。
或许是他改变太多东西,以至于他并没有重新去羊水中滚一遭,反而在解夫人推他上台当家那天,在这身躯壳苏醒来。
解夫人手指轻柔地解开解雨辰头上左边的花辫包,簪在发间的陶瓷兔子发钗从他脸侧滑下。
很冰凉,解雨辰下意识眨了下眼。
那只憨厚可掬的兔子砸在地上,在清脆声中摔得四分五裂。
“雨辰,是个灵秀的孩子,可惜了男生女相,注定要此生无福。”
解夫人用两根手指勾起解雨辰的下巴,这是她的种,但是由于时隔几年未见,这乍然一见,她还是不由得惊叹。
真是长得太好了!
解雨辰的五官轮廓,就像是绝世工匠用块无瑕美玉耗费一生心血,细细雕琢而成。
每一处线条都流畅自然,漂亮得简直不像话。
但是,用漂亮来形容男孩并不是什么很好的词语。
对于解夫人来说,她的儿子应该阳刚勇敢,而不是哭得这样梨花带雨,要惹人怜惜,更要让人放在手中把玩。
要是没有权势,又是戏子,解夫人不需要多想,都清楚他以后会怎样腌臜摇尾乞怜地过日子。
这些日子她将好话赖话都说了一个遍,但是解雨辰始终接受不了自已是男生的事实。
引得解夫人越发不满,说话也顾不得涵养。
“小时候是迫不得已要将你当女孩养,这打眼一看,还真瞧不出你是个带把的。”
解家的男丁相继病死,像是被诅咒了一样。
解夫人没办法,只能按照解九爷生前的安排将解雨辰送到红府当女孩。
解雨辰此时才刚刚清醒过来,这具身体还残留着“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的巨大冲击中。
听到解夫人这话,身体又是一缩,十分抵触解夫人的话。
他看着碎在地上的兔子,大颗泪珠完全不受控制地掉出。
解夫人被这眼泪一烫,像是摸到什么让她极其厌恶的东西,就更生气了,声音尖厉几分。
“解雨辰,你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不是女儿!我力排众议想要把你推到这个位置来,你不愿意,那也就不要做我的儿子了!”
她将盘子一把剪刀放到梳妆桌上,看着解雨辰散乱的头发。
“这次不止你一人回来,如果你不愿意。他将是未来的解当家,也将是我的儿子,从此解(xie)家没你这人,回去做你的解(jie)语花,去当卖笑的戏子。”
解夫人说完,就掸了掸翠浓蚕丝斜开襟旗袍上本不存在灰尘,然后走出去将房门关了,留解雨辰一个人在房间。
解雨辰抹去自已脸上的泪,他千锤百炼的成熟灵魂,正在逐渐替代了稚嫩颤抖的小花。
“不要哭。”
他自我安慰道,他将自已头上右边的花辫包解开,手指轻轻抚摸着兔子的耳朵,这是二爷爷带他出去逛灯会的时候买的。
小时候他是真的很喜欢,只是后面他即使遇到一模一样的兔子,也再也没有那种爱不释手的情绪了。
但在当家那天晚上,这两只兔子都在与解夫人拉扯中都被摔烂了,不过现在却只摔烂了一只。
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但是他并没有这“崭新小花”前八年的记忆,只有那种委屈难过情绪一直影响着他。
让解雨辰这个几十年从刀光剑影走过的男人,都变得多了些小孩子脾气,解雨辰看着镜子里的自已。
“不要哭了。”
但小孩子就是这样,越想强装坚强就越委屈。
解雨辰无奈,他无法控制住自已的情绪,只能一边抽泣擦着眼泪,一边慢慢思考。
从刚刚他的母亲,解夫人只言片语中推断信息。
这次不止他一人回来,如果他不愿意, 那人将是未来的解当家?
解雨辰自然不可能让那人替代自已,成为解家的当家。
想到这儿,解雨辰拿起梳妆台上的剪刀微微歪头,咔嚓将齐腰黑发剪下。
与此同时他的心也是一抽,这可是他留了好几年的头发,心里酸涩得要命,眼睛就跟那陶瓷兔子一样红。
他的发质很好,顺滑又黑亮。
解雨辰没有掌握用一把剪刀就能剪出漂亮发型的本事,他几乎是贴着头皮剪,剪得跟一个狗啃屎一样。
但胡乱支起的头发至少让他看起来,外形上不那么像个娇滴滴的小女孩。
解雨辰将剪下的头发扎在一起,用梳子梳了梳,将陶瓷兔子发钗簪在上面,也算是对小时候的自已一种补偿。
他换上放在一边的衣服,银白色戗驳领单排扣的小男孩西装套在他身上还是有些不伦不类,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贼。
或许是解夫人觉得寻常褂子穿在解雨辰身上,还是遮不住那股女气,因此特地裁了这套西方的玩意。
但她这几年都没见过解雨辰,不清楚他小时候身形纤细,因此这衣服尺码偏大。
解雨辰将衬衫下把塞进裤子,好好整理了翻,他回首,想了想将那把剪刀放进衣服内侧。
解夫人说会有人替代他,就不会吓唬他,她是霍家的女人,名为霍阮璇。
虽然不是霍仙姑的直系,但也是流着霍家女人的血,心狠手毒,说一不二,否则她就不能在这几年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解家。
房门并没有上锁,似乎她真有放弃解雨辰的意思。
这让解雨辰越发好奇,解夫人是从哪里找来的冒牌货,要推那人上台?
解雨辰隔着十几米的走廊,就能听到大厅传来的吵吵闹闹。
解家现在被吵着分家的姨娘搬空的只剩下一个壳子,但还是有人不放过,他们要彻底将解家捣毁,让最后的根基都翻出来掐断,不留一线生机。
解雨辰站在侧门,看着那些姨娘姑妈拖着新嫁的男人,全部挤在大厅。
他们一口咬定当年解九爷必然积攒了无数财富,但是都被解夫人秘密扣押着,即使他们该拿的份额早就拿走了。
今日这番作为,不过是欺负解家没有了男人当家。
解家那几个盘口在解夫人的运营之下,逐渐有了起色,甚至隐隐压过他们一头。
自然心中郁气堵结过不去,所以要死皮赖脸再来逼一逼解夫人,就算分不到这几个盘口,也要分点其他的利益走。
“曾夫人,当初分家的时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这又是聚着人闹什么?”
解夫人神情淡然,垂眸喝着茶盏里的茶。
“解夫人,你这话就说错了,我是真心实意为了解家好,现在解家没有主事人,盘口的事情又多,你一女人也拿不下来,我也不忍心解九爷打下的江山就这样白白葬送掉。”
“不忍心……”
解夫人冷笑了声,将茶盏搁回桌上,茶水全部被荡了出来,以一种极度蔑视的眼神打量着说话的人。
“前些年闹着分家的时候,谁管盘口的事情了?现如今在我面前蹬鼻子上眼,我霍阮璇做得这身嫁衣,你这身材撑得起来吗?”
曾夫人新嫁的男人生得魁梧,一身匪气,一拍桌子站起来。
“解家凭什么你一个外姓女人主事管家?你们霍家胃口未免太大了点!”
“解家男人可还没有死绝,解九爷的亲孙子就是解家名正言顺的当家,既然大家今天都到这儿了,那么我也正好宣布一下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