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然进了厨房，看到沈曼正要烧猪脚上的毛，拿过喷枪，说：“妈，我来吧。”
今天的饭已经全卖完了，下午要准备明天的。
沈曼看了一眼女儿，不着痕迹地叹口气，说：“今天我碰见王小霞她妈了，又给我看了她的照片，北城真挺好的，你……”
“我去前面收碗。”
程嘉然没有不耐烦，但仿佛没听见沈曼的话一样，放下喷枪快步走出去，此时店里人已经不多了，她麻利的动作渐渐放缓。
就算她从未踏出过云城，但现在网络已经如此发达，外面的世界她多少有些了解，王小霞她妈妈的炫耀她当然能明白，沈曼的失落和担忧她更是理解。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做出妥协，一定会坚守清风镇，直至那个人回来。
“嘉然，等你长大，我就会回来了。”
程嘉然不知道多少岁算长大了，她从十四岁开始等，每过一年，她都觉得自已长大了，可是到现在也没有等到那个人回来兑现承诺。
她时常独自爬上镇子最北边的小山头，坐在那里静静地眺望远方，目光所及之处，正是当年他离去时走的那条，通往外面的世界唯一的路。
每当夕阳西下，一大片橙红色的余晖映照在山间，美得不像话，但她却无心欣赏，仿佛待在那里只是为了回忆那天的风是怎样一遍遍吹干了她满面的泪水，和他那决绝的背影。
下午，忙完店里的活，程嘉然回家换了一身衣服，去了趟清风镇唯一的高中。
赵凌野从初中开始成了大龄留守儿童，他父母随大流外出打工，一年到头只能回来几次，他高中的时候私自把监护人改成了程嘉然，老李了解，并没有驳回，平时只找程嘉然，有重要的事才会他父母打电话，她毕业后在街上遇见了，还会停下来聊聊，无非就是让她劝劝赵凌野端正态度，好好学习，努力走出这十万大山。
但每次他最后的几句话总是会说到她：“嘉然，再考虑考虑，明年再考也不会差的。”
以程嘉然去年的高考成绩，上个重点大学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她竟然连志愿都没有去填，气得老李直接拿着志愿表到顺心堵她，最后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放下狠话：“程嘉然，孺子不可教，以后别说我是你老师。”
可是再看见她，老李还是疼惜地劝慰：“嘉然，你长大了，应该多为自已想想。”
所有人都以为程嘉然坚持，是不放心沈曼自已留在清风镇，但老李觉得她拿自已的前途来换，不值得。
一路从门卫室到老李办公室，好些人跟程嘉然打招呼，不仅仅是因为清风镇太小，很多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更因为程嘉然是学校里的名人，就算毕了业，所有的老师都还对她印象深刻。
“还有不到一个月高考，但他现在是一点心都不在学校里了。”
老李坐在椅子上吹着茶缸里的茶叶，别说看到，就是光想起赵凌野，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程嘉然和赵凌野一起老老实实地并排站在老李面前听他训话，但她此刻心里想的却是，拿推子把赵凌野一头凌乱的长发全给剃了。
“你们留在小小的清风镇能干嘛，山的那边是什么，知道吗？”
“是另一座山呗，”赵凌野吹着额前的刘海，满不在乎地回答，“还有，海的那边是另一片海。”
“李老师，强扭的瓜不甜，随他吧，”程嘉然趁老李动手揍赵凌野前，拿起他的茶缸给他添了水，“您别生气。”
“哼，我扭了三年了，扭不动了，可是他光自已不好好的就算了，还要影响别的同学，你看看。”
老李说着，从抽屉里扔出来一张纸。
程嘉然拿起来一看，噗嗤笑了：“可以呀，小野。”
突然瞟见老李要吃人般的眼神，赶紧把纸收到裤兜里，说：“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李老师，您慢慢喝，我带他回去好好教育哈，走走走。”
说着就拽着赵凌野的衣领，出了办公室。
路过操场的时候，几个打篮球的男生大声地哄笑：“哟，赵凌野，又被叫家长了啊！”
听到这话，两人脚步同时顿住，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程嘉然大步走到篮球架下，伸手一捞便轻松抢到了一个篮板，随后来到三分线处，将球准确无误地投入篮筐中，动作潇洒而利落。
如此帅气的行云流水，立刻引起了周围男生们的欢呼和尖叫。
然而，程嘉然仍然冷着脸，说道：“以后谁再敢笑，见一次打一次，走，小野。”
赵凌野跟在后面，头一歪做了个鬼脸，然后耸肩，摊手，狂妄又傲娇地表达着挑衅：没办法，我姐就是这么无敌，你们羡慕去吧。
全校皆知程嘉然是出了名的护短，她的人再差，只有她自已能教训，其他人胆敢多嘴，后果自负。
两人一路无话，直奔宏伯理发店。
镇上一共两家理发店，除了宏伯这，还有可以烫头的月姐发廊。
“我要去月姐那。”
赵凌野丝毫不给宏伯面子，程嘉然不管不顾地把他摁在座位上，趁他不注意拿起推子先给他头顶来了一刀，瞬间像极秃了顶的地中海发型。
“去吧，看月姐能不能给你拯救回来。”
程嘉然放下推子，坐到旁边，说：“宏伯，别理他，开始吧。”
宏伯拿起剪刀，站到赵凌野身后，揪起他的一撮头发，面无表情地说：“小子，我没有阿月的本事，我只会剃光头。”
赵凌野愤恨地从镜子里看着程嘉然说：“程嘉然，别欺人太甚，你以后要能找得到男朋友，我跟你姓。”
“我们程家可没有你这样的逆子，小野，我记得你初中的时候脑瓜子挺聪明的啊，怎么上高中就变傻了呢。”
赵凌野初中确实挺争气，可是从他父母外出打工后，他每次在电话里告诉他们他考了多少分，他们都只是嗯嗯两声，然后就跟他说，照顾好自已，省着点花钱，他们赚钱很辛苦的，如此种种。
渐渐地，他再也感受不到父母往日的温情，没了倾诉欲，冷清的家不愿意待了，也不愿意去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家，后来高一的时候竟然直接去程嘉然家里住下了，沈曼心善，说服了他父母，让他留了下来。
“小野，听我的，剩下的时间加把劲，出去见见世面。”程嘉然认真地劝他。
“你去我就去，曼姨还这么年轻，才不需要你照顾呢。”
“好，你先去，我明年去找你。”程嘉然哄他。
“切～当我三岁小孩啊，你就是现在直接考，也比我考得好。”
“孺子不可教，随你。”程嘉然似乎理解了老李的无奈。
两人说话间，宏伯停了手，再怎么说也是大人，不会跟孩子计较，认认真真给他弄了个短寸。
赵凌野还算满意，来回看镜子里的自已，说：“宏伯，咱可说好了啊，是我自已天生丽质，跟你技术无关哦，啧啧啧～”
程嘉然拍了他一下，说：“别臭美了，走啦，回家吃饭，宏伯，钱给你放桌上了。”
出了理发店，程嘉然和赵凌野沿着熙攘的街边慢慢走着，身后的两个影子被残阳拉得又斜又长，赵凌野在外侧，松松垮垮地搭着程嘉然的肩膀。
“姐。”
“有屁就放。”
“我想吃冰淇淋。”
“好～”
回到家，沈曼正在厨房做饭，程嘉然去帮忙，赵凌野回房间拿出手机玩游戏。
玩到一半，被他爸爸的电话打断了。
“小野，这月我们不回去了啊，你记得要听你曼姨的话，别乱花钱，还有啊，快高考了，你……”
“喂喂喂，信号不好，我先挂了啊。”
赵凌野颓然地把手机扔到一边，刚躺到床上，就想起他有东西还在程嘉然那没拿回来，一骨碌爬起来冲到厨房，直接往程嘉然身上扒拉。
“那个……还给我。”
“哪个？”
“程嘉然，你别装傻。”
“哦～你说的是你写给唐宁的情书啊。”程嘉然边往客厅端菜边故意大声说道。
“什么？小野你……”沈曼听到了，顿时如临大敌。
“没有没有，曼姨，你别听她瞎说。”赵凌野瞪了一眼正偷笑的程嘉然，也去厨房帮忙端菜。
“小野，你还小，等考上了大学，外面的女孩子多的是，你再慢慢……”
“妈～你以为你家小野是什么优秀青年啊，还任君选择，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程嘉然，你夸我一次能死啊！”
“好好好，夸你，你……饭量大，长得高，行了吧，来，吃排骨。”
沈曼也往赵凌野碗里夹菜，说：“多吃点，快高考了，得增加营养，饿瘦了我没法跟你爸妈交代。”
自从赵凌野住到家里，沈曼就把他当自已孩子一样照顾，生怕有一丁点怠慢。
赵凌野觉得，外面的世界真的对他没有那么大吸引力，一辈子这样就挺好，有他的曼姨和嘉然姐，还有他的女神，唐宁，当然提前是，她不去北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