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道亭里。
石桌周围,此时又多出了几个凳子,六位修士已是定定坐好。
“今日这翠微山里客人多,倒是一时怠慢了六位。”
那白谓仙显然是六人中修行最高,也最善应酬之人,忙道:“仙师客气了,您一心为山人布道,那是大功德。不知,我等该如何称呼仙师啊?”
“名字早记不得了,称呼我一声先生便可。”
李星烛想了想,还是这般说辞更显得仰之弥高。
“几位来我这盘桓之地,所为何事啊?”
李星烛刚一问出口,那李长思赶紧俯首告罪。
“这番来得唐突,还请仙人莫怪。”
“也怪我三人大意,让那些有心人推敲出了仙师的所在,才引得今日山中来了这么多人。”
徐寿年接过话来:“仙师,我们自己可是守口如瓶啊。”
“李道长带白城主来此,也是因为仙人当初交代过,说再遇到什么有道妙人可以带来山里坐坐。”
李星烛浅笑一声,挥挥手示意无妨。
“并没有责怪三位的意思,我这地方太久没人来,早就觉得冷清了。”
几人一番闲话后,那白谓仙主动把话引到了正路上。
“晚辈今日来,本意有三件事想要叨扰仙长。”
“哦?白城主说来听听。”
白谓仙晃了晃头,自嘲一笑,道:“其一自然是效仿李道长三人,与仙长坐而论道。不过刚才听了仙人一番布道,才知是晚辈唐突了。”
李星烛淡然一笑算是回应,听他继续道来。
“其二嘛,却是事关这道妙古界,有一桩谜团想请仙人解惑。”
来了来了。
李星烛从那教坊司就一路跟着杀陀生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他口口声说,那鱼道人窥见了道妙古界的奥秘。
李星烛便想着顺藤摸瓜,探一探个中原委。
既然那白谓仙扣下了鱼道人,想必一些消息也落到了白谓仙手里。
“你且说来听听。”
白谓仙一脸希冀地注视着李星烛,问道:“不知道仙长可曾丈量这方天地之广?”
额
这是一来就把话给堵死了。
说没有有些失了身份,说有的话只怕他下一句就要问天地尽头都有什么!
那可扯不明白。
“我丈量之天地,或许与你所言之天地,不是一物啊。”
李星烛眉眼低垂,心头一叹,说话还是得讲点艺术。
白谓仙也没想到李星烛会这般回答,愣了片刻,又恍然觉得是自己愚钝,终究是坐井观天了。
“晚辈丹婴大成,初证双花之时,曾往极远极高处飞去,却只能瞧叫茫茫弱水和虚无罡风。”
“后来心有不甘,又周转于东西南北四方,再探天地尽头,结果还是如此。”
“至此才明白,我界修士竟是被囚于浮岛,困守于虚空弱水之中!”
“此事往生城主后来也曾参与其中,算是为老夫做个佐证。”
那杀陀生难得配合白谓仙一回,在旁边点了点头。
白谓仙继续道:
“一阵子杞人忧天后,老夫倒也没再为此事挂心。”
“直到日前,老夫挚友鱼和尚寻来府上,说自己以献祭寿元为代价,用《勘玄道占》起了一卦。”
白谓仙故意顿了顿。
“鱼和尚解卦说,此界乃是被异种妖物以大法力禁锢起了来!”
李星烛听到这心头一怔,好家伙,这鱼和尚看来有点东西。
不过旁边的杀陀生却哂笑一声:“呵,这种天马行空的说法,我也能编出十个八个来。”
白谓仙摇了摇头道:“若是这般简单,鱼道人堂堂双花顶峰,岂会被献祭吸得只剩一口气在?”
哦?
见众人纷纷望向自己,白谓仙也不再卖关子。
“我那挚友,于玄关泯灭之际,拼死窥见了一个字。”
“鱼道人有九成笃定,那个字便是天地异种的名字。”
此话一出,连一旁神思不属的余辞夕也盯了过来。
要知道,在道家咒术一道中,名字就是最直接的符咒。
窥到了名字,事情就有了探寻的跟脚。
比如像《五雷正法》中的拘神,便是以名字作为勾连,摄拿天庭在册的香火神仙。
李星烛同样心头噗通跳,该不会是一个“狈”字吧?
杀陀生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说话爽快些,卖什么关子,究竟是什么字?”
白谓仙捋了捋胡须,道:“那玄关之中,仅有一个本源的‘本’字。”
本?
“这‘本兽’晚辈便是翻遍经书,也是闻所未闻,所以才想请先师解惑。”
这个
怕是思路错了吧?
这“本”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李星烛心里有些埋汰。
原来还指望能听出些关于此界的线索来。
结果还是雾里看花。
李星烛自然不能和白谓仙讨论,直接斩钉截铁地打起了马虎眼:“唉,此间事暗合天数,时机未到,说不得啊。”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那挚友鱼道人,便是前车之鉴,所以,你等还是莫要问了。”
听了仙长这话,白谓仙心里自是有些不甘,但李星烛之前讲经积下的威势在那,他倒也没有多想。
只是忧心忡忡的问道:“其实晚辈想问的第三件事,也和此事有关。”
“我三人修行,卡在证道三花的最后一步,时日已久。我一直怀疑是这方天地被禁锢所致。今日便是斗胆想让仙师为我‘把把脉’,瞧瞧问题到底出在何处?”
李星烛心头窃喜,等的就是你这话。
哪怕这白谓仙自己不提,他心中也打好了腹稿,准备一语点破三人的修行问题。
“我倒是看出来一些,却还看不真切。”
“仙师此话怎讲?”
“大道修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要窥见你们修行的纰漏,隔岸观火却是不行。”
不只是白谓仙,旁边的杀陀生和余辞夕也听出味来了。
杀陀生面色不善,直接问道:“仙师需要我们如何做?莫不是要敞开元神,让仙师入泥丸宫窥探一番?”
真要是这般做,于修行人而言,等于把小命交到了别人手里。
李星烛淡然一笑道:“倒不用如此。我只要三位静气凝神,卸下自持不漏的法门,让我一窥三位修行纰漏便可。”
“至于元神这些,你们该是怎的,就是怎的。”
说道这,李星烛冷冰冰地补了句:“若是这还心有戚戚,三位便只能另寻高明了,莫要难为老夫。”
这
白谓仙和杀陀生心头一琢磨,若是如此,倒也说得过去。
他二人本就是万事以大道修行为先,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机缘。
于是纷纷点头应下。
唯独那余辞夕一语不发,倒是有些提防着李星烛。
能忽悠到两人也够了,李星烛轻轻叹了口气。
若是在外界,自己虽然元神被封不能修行,但至少还能莫名其妙的借使神念法力。
可在这道妙古界里,自己竟连神念借用都办不到。
这让他心中的猜想又坐实了几分。
自己在外部世界借用的神念和法力,没准都是从此间修行人摄取而来。
今日要想摸清白谓仙三人底细,以神念侵入自然是最直接的。
可一来条件不允许,二来嘛,对方三人也不是傻子。
李星烛唯一能补上的办法,就只能是从大道修行着手。
正如当初探究李长思三人一般,以大道奇花侵入,送神意进去窥探对方元神。
看着白谓仙二人开始了闭目入定,李星烛冲着剩下四人道:“你们也闭目吧,他人之道,非礼勿窥。”
见众人依言而行,李星烛心中也开始了观想。
这合道亭倒也配合,天色呼噜噜一下便暗了下来,如同一道乾坤大袖把天盖住。
李星烛再开望气法门,可哪怕白谓仙和杀陀生卸下了自持不漏,却依然看不出一朵大道奇花存在。
很显然,这二人所修大道与李星烛并不相通。
可对于太上望气来讲,大道不通并非是绝对的壁垒。
归根结底,在于别人的道于望气者有多陌生复杂,而望气者自己又修成了多少眼力。
眼界越宽,自然更容易窥出道妙来。
正如当初初入皇宫,自己一眼就看到赫连瑄顶上奇花。
这自然不是因为他们大道相同,而是赫连瑄的道于太上望气而言,太过简单。
今日,李星烛只能硬来一回,借天地脉络之势,强窥他人大道奇花。
白谓仙和杀陀生这二人,明显白谓仙修行更高,心境更稳,这种人往往窥探起来也更麻烦。
还是拿杀陀生入手吧!
李星烛一边观想,一边提指置于额前,点向自身望气奇花。
后续仪轨一气呵成,李星烛很快便顺着天地脉络,勾连起天地间修行《望气术》的道徒。
要想洞破一个双花顶峰修士的道,哪里这般容易!
想起当初点破赫连瑄,便因借法之事害惨了李弦应。
可李星烛今日顾不得那般多了,畏首畏尾如何能成事。
所谓一屋不少何以扫天下,这《道妙古界》中的人事种种,他必须要弄得明白!
浩瀚天河水上,星星点点的奇花一眼望不见尽头。
望气一门终非小道。
随着自己此道增进,果然能感应的范围也越发广阔。
在李星烛神意的牵引下,浩瀚的道蕴与法力便入洪流汇聚而来。
哪怕遥在浑天监中熟睡的徐老监正和李弦应,都顿感浑身发热,浑噩地蜷成一团。
合道亭里,李星烛死死盯着杀陀生顶上,在那里,已经开始泛起薄薄的水雾来!
随着天地脉络的灌入,李星烛此刻已是目蕴五色,眼泛七彩,身中气势更是拉到了鼎盛。
只听他心头一喝:“大道显相,生为奇花!”
片刻间,眼中七彩奔涌而出,李星烛如同成了暗幕下唯一的光,煌煌如神人一般。
杀陀生头顶上,一枝无根木倏然立起,随后抽出了三瓣朵儿来!
来了!
就是这时候,李星烛一指点了过去!
眼看就要戳中那奇花,没想到惊变又起!
杀陀生的眉心处竟突然裂开一道红光,浓烈的血煞气瞬间奔涌而来。
李星烛此刻正是五色法目大开,一眼便洞破那道血煞!
居然是一道狼灵虚影!
这样子
不正和通天河水府里,那颗巨大的白狼头,生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