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改变了历史。”许多杂乱的声音让叶浅浅的脑子有些浑,但有件事她终于想明白了,“张天师应该是明天死的,就算张槐序会留下信息,但只要你想杀他,他一定会死,他打不过你。”
张天师打不过圣女,这是张槐序说的。
“你为什么要现在动手呢?”
叶浅浅的疑问许久没有得到解答,她脑中杂乱的声音越来越多,头晕眼花之际,她竟然又想明白了一些。
“你舍不得杀他。”
舍不得杀张天师,所以要在张槐序离开前,杀了他。
这样陷在沉睡中的张天师便会在无知无觉间死去,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被圣女所杀。
“你怕他恨你吗?”
良久,一声轻叹传来,“他还会转世的,他也必会体谅我的苦衷。”圣女的语气软了些,“珍惜你现在的样子,没脑子有没脑子的好。”
叶浅浅闷着气,一方面担心张槐序,一方面这话实在太不中听。
圣女丝毫不在意叶浅浅赌气的态度,转而问道:“不如你与我说说将来的事,我的族人们,都还好吗?”
叶浅浅哪认识什么族人,她想了想,尽量描述出每一个出现在篮球场上的蚩尤族人。
“十几个?”圣女的声音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大概……几十个?”叶浅浅悄悄把人数翻了一倍,可心底涌出的惊惶感却愈加明显,她连忙劝慰,“他们只是叶深深临时召唤来的,肯定人少,你这么兢兢业业地完成任务,他们不会有事的。”
心仿佛被挖空了一块,叶浅浅有一股想哭的冲动,那种感觉就像她中学时熬了整夜完成作业,第二天却因作业没带而连累全班同学参加不了学校的优秀评选,那么委屈自责,无处倾诉。
“你说你见到知聪的时候,他仍是个孩子?”
心头的破碎感只浮现了一瞬间,便被一种更坚定的东西所覆盖,叶浅浅感受着圣女心情的变化,心中百味杂陈。
她需要有多坚强,才能带领族人走过数千年的风雨,面对未来无限的可能?
听到她的疑问,叶浅浅连忙答道:“对,我也很奇怪,他是不是喜欢这样的身份,所以伪装成那个样子?”
想着少年活泼好动的样子,叶浅浅心头疑云更浓,那怎么看都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甚至都不如现在的知聪稳重。
“他为什么没有长大……”圣女喃喃自语,“他不该是个孩子的……”
“你也别想太多了,我说的只是他们出现的那一会儿,时间太短,不能作数的。”叶浅浅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安慰一句。同时她也好奇,圣女表现出来的种种,无不显示出其内心无比的强大,就连亲手杀掉爱人都只是难过一瞬,可在知聪的事情上,她却在意得过分了。
“你不懂。任何人都能出问题,唯独知聪不能。”
叶浅浅确实不懂,但她明白不懂就问的道理,于是她问道:“为什么?”
“你当真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真会躲清闲。”圣女这话说得没什么好声气,“知聪是几千年不遇的伴月之血,他的成年对于蚩尤族来说,是一件绝顶的大事。”
伴月之血。
这几个字就像一把钥匙,在叶浅浅接收到的同时,她脑中那些杂乱的声音突然明晰起来,无须圣女解释,她竟然明白了什么是“伴月之血”。
伴月之血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血脉,生于月亮明暗各半之时,暗影中又有七星相伴,此血脉依靠七星之力通达日月,慧绝天下,甚至比朔月和望月之血更加独到。拥有这种血脉的人在成年后智力与预知能力都会超乎寻常,通常会成为引导一族走向的最强军师。
不过这血脉太过罕见,只有蚩尤在世期间曾出过一名伴月之血的族人,那时也是蚩尤一族最为强盛之时,若非这名伴月突然陨落,蚩尤族也不会兵败如山。
除此之外,伴月之血还拥有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逆天能力。
从前的蚩尤族并没有长生之力,是蚩尤战败后,迫于生存压力才用后嗣交换长生。而在此之前,蚩尤族也和天师族一样,代代繁衍,由此生息。
但伴月不同。
“拥有智灵……转世重生……”叶浅浅不自觉地说出这几个字,心头突地一跳。说起转世重生,据她所知,还有一人,“知聪是当年那位伴月的转世吗?”
“不是。”圣女的声音变得更为沉静,“当年那位伴月陨落后,他的智灵被人取走了,那是他转世的关键之物,失去智灵,他便再无转世的机会。”
“被谁取走了……”叶浅浅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说呢?”圣女说完后再无动作,她孤独地坐在与小张天师最后相遇的山头,暮色越发暗沉,阴郁的天色笼罩了她明媚的脸庞,直至没有任何人能看清她的神情。
惊涛骇浪扑打着叶浅浅的心,虽然记忆只恢复了一些,但讯息已足够多了。
天师族……或者就是当年的张天师本人,取走了伴月之血的智灵,利用智灵的存在,一次一次地转世,延续着天师族的荣光。
“知聪是伴月之血的事,任何人都不要说。”圣女突然叮嘱,“包括叶深深,包括张槐序。”
换言之,这是一个只有圣女才知道的秘密。
“那知聪他是……转世了吗?”大概知聪因为什么缘故死掉了,就像张槐序一样,从头再来,这也就能解释知聪为什么才十几岁。
“还有一个可能……”圣女猛然站起身来,“有人取走了他的智灵!”
成年之前,伴月之血若失去智灵将会停止生长,而成年之后的伴月之血若失去智灵,则会当场死亡!
圣女随即下山,虽然她没说,但叶浅浅知道她要去找知聪。为了避免知聪出事,恐怕从现在开始,圣女都要寸步不离地将知聪保护在身边了。
“他还这么小,不应受这样的苦。”圣女咬牙切齿,“若让我找到伤害他的人,必将之碎尸万段!”
“你这……算不算想要改变历史啊……”叶浅浅刚问出口,而后心头一滞,又变成了只能看和听,再说不出任何话了。
圣女先是赶到了子寿的家,那里已人去屋空,仆从遣散得一干二净。她又来到叶海青的书坊,同样不见知聪,倒是见着了叶深深。
叶深深惊于圣女的急迫,奇道:“鲜少见你急成这个样子,难道你也知道我大计终成,赶来替我庆贺?”
“什么大计?”圣女见后院布了法阵,法阵正中,是已经没了气息的年轻道士。圣女黛眉紧蹙,“不是让你送他回天师族吗?这法阵又是什么?”
“圣女。”叶深深是圣女的亲姐姐,数千年来,对她都是既尊重又亲昵,可此时叶深深极为严肃,她双膝跪倒,施以蚩尤族最重的大礼,“恭祝圣女终于摆脱了天师族的阴谋,从此我蚩尤族再不必受其摆布!”
叶深深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为了制衡蚩尤族,天师族制造出了这个世代转世的小张天师,为的就是以情为刃,困住蚩尤圣女,同时也阻碍了蚩尤族的发展。
“你可还记得当年的伴月大人?他无故陨落,却并未转世,过了不久,天师族就出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张天师!”
圣女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你做了什么?”
“我取了他的智灵!”叶深深的眼中闪烁着极亮的光芒,“我知道这个消息后走遍天下,结交无数奇人,终于找到了取出他智灵的方法!可惜智灵取出后便消散了,无法再为我族所用,不过他也不会继续转世了,他死了,彻底死了!以后再不会来迷惑你了!”
叶深深至今仍在惋惜,来自凤凰血族的浴火大阵已将那泛着灵光的光团从张天师脑中逼出,只要将其收入产于深海的玉精盒中,便可保存。可惜她有点心急了,她急着成为新一代伴月从而助叶浅浅减轻压力,便想直接吸收那玄妙的智灵,却不想直接导致智灵消散。
不过这件事她没和叶浅浅说,她也不会与任何人说,既然消散了便当从未出现过,反正她最初的目的,也只是阻止天师族的阴谋而已!
此时的叶深深已陷入疯狂的喜悦中,她大声说着:“浅浅,我知道你对他有情,但这都是阴谋!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他在利用你的感情!你就算现在不高兴,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才是对的!”
“我现在就明白。”能看能听的叶浅浅早就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但她仍能感受到心里翻腾的漫天怒意和无尽的悲哀,可圣女开口,却是那般平淡。
“姐,谢谢你了。”圣女走到法阵正中,居高临下地睨着小张天师失了血色的脸,“有一件事,你马上替我去办。”
叶深深似乎没料到圣女竟然没有发脾气,更加认为自己做得不错,赶忙道:“你说。”
“把知聪找回来。”
短短一句话,似乎耗光了圣女的所有力气,也让正处于惊惧中的叶浅浅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要叫知聪回来?
历史上,小张天师死于叶深深之手,取他智灵的事必然也是发生过的,可小张天师的转世并没有因此停止,张槐序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继续转世的小张天师,和停止生长的知聪……
叶浅浅再不管有没有人能听到她说话,痛心嘶吼。
圣女!你到底想干吗?为了你的爱人,难道你……
叶浅浅没法再质问了,甚至没法再想下去了,她眼前一黑,继而双耳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泥潭又一次将她淹没,她彻底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再醒过来的时候,刺眼的灯光让她本能地眯起了眼睛。
耳朵里最先听到的是冯广天的叫声,可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却是张槐序。
你没死。
叶浅浅张了张嘴,异常干涩的嗓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张槐序读懂了她的口型,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
冯广天挤开张槐序,递了瓶水过来,急着说道:“你终于回来了,他早回来大半天,又不肯告诉我们太昊瑶琴的下落,非说只有你知道……”
“有什么意外吗?”见叶浅浅状态不对,张槐序有些担心。
叶浅浅便又想起那件事,最后蚩尤圣女封了她的意识,不肯再让她知道后面的事,可后面的事她又岂会猜不到?
“知聪呢?”叶浅浅四顾寻找。
天师族与蚩尤族仍是各踞一侧,叶深深站在祭台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似乎知道她这次回去会遇到什么事。
叶浅浅有那么一瞬间不太敢面对叶深深,她明白了叶海青所说的,她们姐妹之间那场犹如仇人的打斗是为了什么,也明白了为什么叶深深对她的态度如此矛盾。一个牺牲族人去救仇人的圣女,偏偏又是自己的妹妹。
“明叔夜市出摊,他帮忙去送货了。”回答她的是不远处的叶海青,他笑着朝叶浅浅眨了眨眼睛,“浅浅姐,你回去见到我了吗?”
还不等叶浅浅回答,冯广天急道:“你快说那个琴究竟在哪里,我老爹就快急疯了。”
叶浅浅马上看向张槐序,张槐序万分坦然地一摊手,说道:“还能在哪?”
叶浅浅立时明白了,冯广天则是一愣。
“我说,还能在哪?”张槐序向表情逐渐凝重的冯广天点了点头,“你想对了。”
最方便的地方,自然还是冯家祠堂的密室。
龙骨符笔是通灵法宝,接收到张槐序的意愿后,在小张天师死后便自动飞去了那间古董店。古董店老板是守信之人,自然也会如约将太昊瑶琴送进冯家的密室。
“别扯了!”冯广天怪叫,“一张琴那么大!我家密室里放着的是骨坛,不是水缸!”祠堂密室不是完全封闭的,每一代终结后,都会由后人将他们的骨坛送入密室。除非像上次一样,将东西藏在骨坛里,否则密室里多了东西,早就被发现了。
张槐序轻咳一声:“自是又挖了一处暗格。”就在供奉冯裕骨坛的位置之下,这也是他与老板商定好的地方。
“我去!我去!”冯啸威自告奋勇,激动不已地主动请缨。
踊跃的样子让冯广天难以直视。
由于已经探过一回,加上张槐序给出的方位,取琴的过程十分顺利,冯啸威像宝贝一样将琴盒紧紧抱在怀里,一路上谁也不让碰。
冯广天极为无奈地吐槽道:“抱再紧也不是你的。”
冯啸威爱恋地抚摸着经过特殊封闭处理的琴盒,喃喃道:“你懂什么,只求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
从传送阵中出来,冯啸威郑重地向叶浅浅与张槐序道:“叶同学、张同学,在将琴上交到归藏天书之前,能不能让我弹奏一下?”
叶浅浅与张槐序对视了一下,知道冯啸威的心愿恐怕无法完成了,她同情地道:“校长,这个琴,可能弹奏不了。”
张槐序接过琴盒打开,入目便是稍许褪色的琴囊,在墓中历经千余年而只是稍许褪色,老板保存古物的功力不可谓不强。
打开琴囊,太昊瑶琴一如昨日,上面还留着当初知聪打砸过的痕迹,也依旧只有四根琴弦。
“第五根琴弦断了。”
这就是同意了,冯啸威兴奋不已,连声道:“我马上联系专家接弦!”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张赦浓眉紧皱,问道:“槐序,此琴真有翻天覆地之能?能否用来改变眼下的局势?”
张槐序深思一阵,征得叶浅浅的同意后,把瑶琴改变天意让知聪出生的事情讲了。
天师族人大惊失色,没想到蚩尤族竟有这样的宝物,同时也极为振奋,七嘴八舌地道:“如此当可改变现状!”
太昊瑶琴连天意都能更改,自然也能更改归藏天书的走向!
众人都高兴起来,只有叶深深神色不佳,她正要上前,张赦一道灵光挥出,在叶深深面前布出一道结界。
“请诸道友合力拦截此妖女!”
话音落下,当即有十几道灵光向叶深深击去。
叶浅浅急得想要上前阻拦,却见叶深深并没像大家预料的那般与天师族对峙,而是后退了一段距离。
叶深深眼带讥诮地看着站在天师族人中的叶浅浅,扬声说道:“圣女,此事由你裁定,干扰天书任务的结果,你最清楚不过。”
叶浅浅低垂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干扰天书任务,蚩尤族人将会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了,可若继续完成天书发布的任务,一旦发生失误,死去的人将会更多。
“叶圣女。”张赦正色向叶浅浅行了个道家之礼,“何为天理,何为道义,您存世数千年,想必早已了然于心。我天师族承诺,只要终止这灭世之祸,天师族永世不再干涉贵族行动!”
话音落下,天师族内当即有人反对道:“凭什么!蚩尤族祸乱天下这么多年,若非我天师族,天下早已面目全非!管他做什么,瑶琴就在这里,咱们弹奏便是!”
张赦却一摆手,压下族内不同的声音,目光灼灼地道:“叶圣女可考虑一下,大难临头,我实不愿在最后关头仍要内耗。”
他说完又施了一礼,便带着天师族人回到了自己的营地中,那太昊瑶琴则被冯啸威紧紧抱着,一刻也不离身。
叶浅浅心乱如麻,看到张槐序向她伸出手来,她本能地瑟缩一下,躲开了他的触碰。
她下意识的行为让张槐序的神色沉了下去。
一旁的冯广天倒开心起来,他挺身站在叶浅浅身前,叉着腰说道:“她现在不想见你,你回去吧!”冯广天不知道这两人进入玄光门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得出来这两人每次回来的气氛都怪怪的,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他们再接触。
张槐序只用了一根手指就把冯广天推开了。
“你想不通的事,我帮你想。”张槐序精准地抓住叶浅浅的手,不给她闪躲的机会。
蚩尤族人见他们紧握的手,全都面色奇异,叶浅浅心里更慌,最终还是挣开了。
张槐序没再强求,他看向祭台上的归藏天书,淡淡地道:“现在的任务,是第二个,后面还有多少,没人知道。”
显然张槐序也认同天师族的想法,马上用太昊瑶琴切断光索与月亮的连接。但叶浅浅脑中却满是尸山血海,那是蚩尤圣女让她看到的,天书任务无法完成的后果!
“我选择继续任务。”叶浅浅稳了稳心中的慌乱,刚刚没有理清的想法在周围十几名蚩尤族人的注视下,变得越发明晰,“天书关系我族命脉,干扰天书运行会给我族带来灭顶之灾。张天师,我绝不会因未知之事而牺牲族人,接下来的任务我会尽力完成,若有错漏,也是命该如此!”
这番话说出,不仅是张槐序,就连叶浅浅自己都一阵恍惚。这不是她会说出来的话,难道蚩尤圣女还在?可她已经回来了啊……
“你以为伯父刚刚那么说,真的是在征求你的同意吗?”张槐序巡视一周,看着周围的蚩尤族人,慢慢说道,“以蚩尤族现在的实力,你以为可以阻止天师族奏响瑶琴吗?”
若论个人能力,蚩尤族自然远胜天师族,可现在是团战。
“他那么说,不过是想从内部离间你们,你同意自然会失去众心,你不同意……”张槐序顿了顿,“他不会给你不同意的机会。”
这话是说给叶浅浅的,更是说给蚩尤族人的,叶浅浅明白他的用意,他是担心一旦有变,蚩尤族人会责怪她。
叶浅浅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紧绷的心放松了些。
但她还是在意刚刚说出的那番话,那不是她会说出来的话。
不过,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她依旧不会为了还没发生的危险而去牺牲现在的人。就像她不赞成为了避免改变历史,而坐视有人死去。
“难道我们还怕他?”收起嬉笑之色的叶海青沉郁得骇人,“大不了把琴毁了,大家鱼死网破,谁也别争!”
冯啸威听了这话脸色疾变,马上带着琴往天师族的方向跑去,才跑出几步就被人抱住。
冯广天气得不行,大喊一声道:“老爹你要当叛徒?”
冯啸威瞪眼怒斥道:“这是国宝!绝不能让他毁了!”
冯广天哪听他的,直接把老爹扛在肩头带了回来,边走边说道:“不行!好歹给他们家守了这么多年的墓,我冯广天不当叛徒!”
“她不喜欢你,你别自作多情了!”冯啸威一针见血地嘲讽道。
冯广天更气,叫道:“义气和爱情是两回事!”他伸手去抢冯啸威怀里的琴,冯啸威殊死抵抗,父子两个滚成一团,未分胜负。
“行了。”叶海青头痛地揉了揉额角,“让他去吧,他们不会成功的。”
补满五根琴弦,用了叶海青和子寿十四年的时光,而他们现在的时间已所剩无几。
叶浅浅同样想到这一点,不过看着冯啸威挣脱不孝子奔向天师族的背影,还是有些担忧:“你们用了十四年的时间,可那是唐朝,现在科技这么先进,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叶海青胸有成竹。
“总算你没忘了自己的本分!”冷冷的声音传来,是叶深深。
此时的叶深深似乎已经从不被玄光门认可的打击中恢复了过来,又变成了与叶浅浅相认时那般的冷淡模样。
叶浅浅的心态却大有改变。如果说上一次回来时,她对叶深深是不满和愤怒,那么现在,她的心里则充满心虚和不安。她头垂得极低,不敢直视地小声道:“张槐序,你回去吧。”她怕叶深深激动之下再杀张槐序一次。
张槐序知道叶浅浅身上一定发生了些事,他想追问清楚,可眼下蚩尤族人对他十分排斥,他只能点了点头道:“我回去盯着,有什么消息电话联系。”
冯啸威不愧是声望极高的名流,很快就集齐了各式琴弦,他甚至从自己珍藏的两件古琴上拆下琴弦。可眼看时间分秒过去,琴弦却仍是无法续成。
太昊瑶琴接弦之处被一股力量包裹着,不管是什么材质的琴弦,抑或是古琴弦,都无法通过这团力量,自然就不能接续琴弦。
天师族怎么甘心就此放弃?于是提出用暴力手法续弦,以灵力破开那团力量。
冯啸威当即反对,摆出要与瑶琴共存亡的架势。无法轻易接弦,更加证明这确实是一件宝物。冯啸威只恨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不然仅这一张瑶琴的研究工作,足以让他安度余生了。
天师族内当即分成两个阵营,有人支持暴力接弦,有人则担心暴力会毁掉瑶琴,会直接导致任务失败,那么他们就连个退路都没有了。
最终在张槐序的支持下,试了所有方案无果后,冯啸威又将瑶琴带回了叶海青面前。
叶海青冷哼道:“当年我与子寿试尽天下耗材,许多材料早已绝迹,最后一根琴弦,是用绯姨的发丝制成的。”
冯啸威颓然地坐到地上,光索又开始壮大,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来自月影之力的压迫,别说没有时间,就算有时间,又上哪再去找千年之前的古人发丝?
刚刚从半空落地的少年听到叶海青的话,神色悲伤地摸了摸胸口。
“所以我说,他们不会成功的。”叶海青从失神的冯啸威手中拿过瑶琴,抛给了叶浅浅。
叶浅浅抱着太昊瑶琴走向归藏天书,经过叶知聪的身边时,叶浅浅心口堵得厉害。
她想向眼前的少年道歉,都是因为她的自私,才会让他再也无法长大,可仅仅一句道歉,又怎么弥补知聪失去的人生?
“浅姐,没事的。”少年的声线还带着几分稚嫩,叶浅浅抬头,便见知聪极为阳光地朝自己笑着,“我没事的。”
他竟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此清澈聪慧,这就是伴月的领悟力吗?可惜,他永远没法长成一个真正的伴月了,他的人生早在千年以前,就已经凝结了。
叶浅浅喉头一酸,叶知聪将目光投在她手中的太昊瑶琴上。
“浅姐,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
叶浅浅想了想,将琴交给他。是太昊瑶琴让知聪出生,也是太昊瑶琴让知聪失去了他最爱的女子。
叶知聪轻轻抚过琴身,虽然时间已过去了一千多年,但他仍清楚地记得这张琴上的每一处花纹,以及早已消失在自己身边的人。
与阿珝在山间奔跑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但那也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他没有沉浸太久,带着瑶琴走到归藏天书前,如同地母灵石一样,现在的天书上也有一个空白的格子,依照叶深深所说,只要将任务物品拿到近前,天书就会自动吸引。
可叶知聪举得手都酸了,太昊瑶琴仍在他的手上。
“为何如此?”张赦面色铁青,祭台上的暗月吊坠正在恢复转速,每快一分,他们感受到的压迫感便越重,按照这个速度,不出半个小时,天师族与蚩尤族便会先普通人一步集体死亡!
“定是因为太昊瑶琴残缺不全。”这是张槐序最担心的问题,可眼下哪还有时间让他们修复瑶琴?
叶浅浅也慌了神,她第一时间看向叶深深,但显然叶深深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站在祭台前的叶知聪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他极为不舍地抚上胸口,从胸前的里兜里掏出了不知什么东西。
“知聪。”叶海青不知何时走到叶知聪身后,伸手拿过瑶琴,“我来吧。”
叶知聪一怔,正想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叶海青,却见叶海青将妖力注满手中的瑞士军刀,几声钝响,竟将余下的四根琴弦尽数切断!
“你做什么?”张赦怒不可遏!天师族中有人当即扑过来,想要抓住叶海青。
叶海青不慌不忙,手托五弦尽断的瑶琴,朝着半空中扑来的人,食指微屈,轻轻在琴身上敲了一下。
一种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又悦耳,瞬间传进在场的每个人心中。
叶浅浅只觉得脑中一空,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浅浅!”
耳畔传来焦急的呼声,叶浅浅转头看到了张槐序担忧的面孔。
叶浅浅确定自己没有受伤,再看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迷茫之意。
而首当其冲的那个天师族人,此时已呆立当场,待他回过神来,转身护在叶海青身前,与张赦道:“休要拦他!”
所有人惊骇莫名!
“相传伏羲取凤栖之桐,外按金、木、水、火、土五行,内按宫、商、角、徵、羽五音制弦,当为琴祖。”叶海青手抚瑶琴,声音低沉而苦涩,“可少有人知,太昊是第一张琴,乃以女娲发丝击打桐木之音为灵感,以灵木回响万音,是为……无弦琴。”
也就是说,能发挥威力的太昊瑶琴,实际上是一张无弦琴!那为什么……叶浅浅有太多的事想不明白。
这时张赦突然暴喝道:“快拦住他!”
可已经晚了,叶海青将那无弦瑶琴向空中一抛,归藏天书发出阵阵华芒,在天师族的灵光袭来之前,已将太昊瑶琴吸入书中,变成了一个书画印记。
“没喽。”叶海青拍了拍手,又恢复成嬉笑的模样,似乎刚刚发生的事都是大家的错觉。
他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搂着叶知聪的肩头往回走,边走边说道:“要不是事关存亡,我实在是不忍告诉你真相。
“这张琴本来就是不需要琴弦的,你阿耶也从来没想过用它,只不过后来你长大了,听说了琴的事,天天跟他要琴。
“此琴能力逆天,你阿耶担心你总有一天会像你阿娘一样,因为这张琴而丢了性命。所以我就劝他,让他为你着想,为这琴续上琴弦,免得你日后惹祸。”
为琴接弦,也是劝子寿放下前情,放下死志,重新开始。
可叶海青终究没有成功,子寿虽被接弦之事绊住,可在他成功之日,他仍是没有半点留恋,随妻而去。
这些话叶海青并没有说出口,叶知聪却宽慰地笑笑道:“你的苦心,阿耶一定都明白,只是他对阿娘用情太深,若非我流着阿娘的血他不得不管,恐怕他等不到我十四岁。”
听着这话,叶海青有些讶异,同时也更难过了,他低声叹道:“这张琴,有弦的时候是没用的。”
不远处的叶浅浅一下子想到,那时在断崖下,叶海青得知武珝离开是因为听了琴声时,那愤怒又心痛的模样。
续了弦的太昊瑶琴是没用的,也就是说,武珝根本没有改变心意,她从一开始,就是想进宫的!
她骗了知聪!
可那时她面对蚩尤圣女,明明那样坚定,甚至还是她先提出要私奔的。
“或许武珝那么做,只是不愿知聪忘了她,更不愿知聪恨她。”张槐序握上叶浅浅的手,轻轻揉了揉她微微泛凉的指尖,“你想没想过,为何那座山那么大,武家的人却能一路追踪,未曾有过方向的迷失?”
一个不愿入宫的少女,主动提出与心上人私奔,最终却因追兵不得不与心上人分离。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才十四岁的男孩子,如何禁得住这人间至苦的折磨?往后余生,怕不都要对这少女念念不忘,钟情至死?
那女孩才十三岁啊……
叶浅浅呆怔怔地想着圣女见到的那个坚定的小姑娘,她竟连蚩尤圣女都瞒过了。“既决定不在一起,为何又不痛快放手,而是用这种方法,捆绑他人一生?”
张槐序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叹道:“真正失去之时,又有谁会心甘情愿?正是明白知聪的好,武珝才更加难以放手,人生多有不甘,她只是将这份不甘化为了行动而已。”
如若评判,武珝之举当真自私至极。可站在武珝的角度,她成功地得到了她所预期的一切。只是武珝也没想到,知聪会“意外”失足跌落山崖……
“知聪……”叶浅浅越发心疼这个孩子,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叶知聪失笑道:“你们干吗愁眉苦脸的?都多久之前的事了?难道还要记一辈子吗?她去追求她想要的人生,我也好端端地活着,不是很好吗?”
唐,贞观十一年,冬。
布置华美的大屋暖香袭人,数名侍女轮番奉上新衣首饰,被一只纤纤素手点中的留下,其他的便要再换一轮,供主人重新挑选。
一名上了年岁的妇人坐在屋角暗自垂泪,时不时发出几声啜泣。
铜镜中映出一张美丽明媚的容颜,年纪虽小,略带稚气,却已难掩来日艳色。
武珝看着自己平静无波的双眼,又低头看了看藏在袖筒里的左手。掌心本来快要愈合的伤口,又被指甲反复刺穿。
圣人明诏已下,若与人私奔,终此一生,她都将活在兄长们的耻笑之下。
她是武家的女儿,不是来路不明的野种,这房中的一切本该都属于她。可阿耶去后,她便连武家最低等的仆从都不如。
她要用行动告诉她的兄长们,她失去的一切,都会光明正大地拿回来。
屋外传来宫人催促的声音,武珝替阿娘擦去眼泪,泪水灼痛了她手心上还未愈合的伤。
“阿娘莫要哭了。”武珝红唇轻启,“见天子焉知非福,何儿女悲乎?”
她说罢决绝转身,心头盘旋的念头随着她的离去消散一空。
如果……知聪那张琴真的那么神奇就好了……
“我去帮明叔收摊啦,他说晚上还要来这儿玩的。”叶知聪无奈地看着心情沉重的叶浅浅和叶海青,“你们不要这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
“呸呸呸!”叶海青连忙打他三下,“真晦气!”
叶知聪扮了个鬼脸,抛出蝴蝶纸鸢,转眼飞出了墓坑。
蝴蝶纸鸢飞上高空,确定已经离开了明德大学的范围,才钻进一朵云里。
知聪的一只手始终紧握着,此时展开,竟然已出了汗。他连忙吹了吹,又释放出微弱的妖力,心疼地将手心里沾了汗水的东西烘干。
那是用一卷发丝制成的琴弦,也是阿耶最后交给他的东西。
阿耶太爱阿娘了,等了十四年,已经等不及了,所以还没来得及将这第五根琴弦接上,便将琴和弦分别交给了他。
在一千多年前的那天,他本想将第五根琴弦接上,让太昊瑶琴发挥威力。可一路跟阿珝私奔赶路,他并未找到机会。
呵,现在想来当时他就算接这根琴弦,也是接不上的。
原来太昊瑶琴是无弦琴,无弦才会显出威力。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不管是太昊瑶琴还是什么其他的都行,他当时只是需要个借口,以全自己的体面。
在他背着阿珝逃亡,见阿珝手上的伤反反复复流血不止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或许应该给阿珝弹上一曲。
随便弹一曲即可。
他给阿珝的伤药来自蚩尤族,止血最是灵验。若非故意为之,又岂会三番两次都伤在同样的位置?记得那日追兵中多有猛犬,循着鲜血气味,纵然山高林密,可找到他们,也便不算难事。
不该是自己的东西,又何必强求?
于是他弹响了只有四根琴弦的瑶琴,他告诉阿珝,听了这琴声的人都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两情相悦,纵然欢喜,但若一方心生退意,他也甘愿成全。
他不知道这叫不叫爱,他只知道,残缺的感情,他不想要。
所以他弹奏一曲后,失足跌落山崖,假死逃脱。
放阿珝,也放自己自由……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那是他定好的闹钟铃声,也是明叔收摊的时候。他连忙将用母亲发丝制成的琴弦仔细收好,蝴蝶纸鸢钻出云层,在巨大明月的映照之下,向夜市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