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两个人正惊愕,那蓑衣人却唱起歌来:
“悲风成阵,荒烟埋恨。碑铭残缺应难认。知他是汉朝君,晋朝臣?把风云庆会消磨尽,都做北邙山下尘。便是君,也唤不应。便是臣,也唤不应。”
这不是张养浩的“北邙山怀古”吗!蓑衣嗓音低沉,而且沙哑。本来就是这支慨叹世事的小曲就充满了无尽的悲凉。此刻听来,倍增沧桑。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好生奇怪!那男人走到蓑衣身后,恭恭敬敬的深施一揖,道:“在下端木豪。请恕小可冒昧,敢问这位前辈高姓大名,台甫如何称呼?”言语之间,极其客气。
蓑衣抬起右手,阻止了他,又指了指水面,水面上,鱼浮正轻轻抖动。端木豪只好止声不言。陡地,鱼浮晃动了两下,沉下水面。鱼已上钩,蓑衣并不着急,先是轻轻的一挑,将鱼浮扯出水面,露出了小半个鱼头。好大的鱼!端木豪心里暗呼一声。稍稍缓了一缓,蓑衣人才一扬鱼竿,一尾尺八长的鱼贴着水面滑到蓑衣的手里。
蓑衣不慌不忙地摘鱼,上饵,抛钩,才道:“一个砍柴钓鱼的老头也值得阁下如此眷顾吗?”
端木豪一笑,道:“即使是樵夫,也是世间最风流俊雅的樵夫。”
风流俊雅?蓑衣呵呵一笑,道:“樵夫就是樵夫,哪里知道什么风流,怎么靠得上俊雅?”
“小妹妹呦——想情郎呦,
倚着门框呦——盼天黑呦——
端木豪学了两句山歌,道:“在下孤陋寡闻,也只听过这两句,学得也不象,阁下不要见笑。”
蓑衣呵呵一笑,道:“足下学得非常好。只是我这个砍柴的樵夫不会,只好胡诌一些来滥竽充数。”
端木豪道:“能拿张养浩的‘北邙山怀古’来滥竽充数,一定不会是一般的樵夫。”
说到这里,端木豪叹了一口气,道:“那两孩子实在是难得的不世良才。我夫妇也绝无歹意,希望阁下不要多心。”
蓑衣仍旧呵呵一笑,道:“如果你们知道了他们兄弟的身世,也许你们就不会这么说了。”身世?难道他们身世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吗?
端木豪犹豫了一下,道:“这兄弟俩目光沉静,眸子顾视安详。只是隐藏着一丝丝的忧愁。”
蓑衣还是呵呵一笑,道:“那不是忧愁,是仇恨,灭门之恨!”
灭门之恨?端木豪的心不禁一哆嗦。
自从朱棣做了皇帝,建文一朝的大臣或是投顺,或是星散,被灭门的何止是一家两家。莫非这个蓑衣就是星散的建文遗臣之一?想到这,端木豪慨叹一声,道:“这就难怪阁下要用‘北邙山怀古’做山歌了?”
蓑衣仍然呵呵一笑,道:“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端木豪纵目四观,道:“此地确如桃花源,阁下不会让两个孩子终老是乡吧?”
蓑衣笑声不变,道:“那又有何不可?”
端木豪道:“阁下就不想让两个孩子报血海深仇了吗?”
这一回,蓑衣没有笑,望着碧幽幽的湖水,叹了一声,道:“谈何容易啊!”
端木豪容颜整肃,向他一拱手,道:“在下不才,就是‘山水悠然’中的‘诗剑’复姓端木,单字一个豪。这是拙荆‘琴魂’莫心柔。”
蓑衣又是呵呵一笑,道:“我这个穷砍柴的虽然孤陋寡闻,也知道你们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不过,我却已经忘记了自已姓甚名谁,只好无可奉告了。”
忘记了姓名?这样的借口未免太差强人意了吧?端木豪只好一笑而过,道:“是啊!很多时候人都会为名所累,不如无名啊!”
这时,一直呵呵笑着的蓑衣长叹了一声,道:“你们想教就教吧。以后你们的事我就不管了。”说着,站了起来,上:“如果不嫌茅屋简陋,欢迎贤伉俪到茅屋一聚。”也不等两个人说话,径直向若耶山走去。
端木豪轻舒了一口气,向他的背影一拱手,道:“柔妹,我们也回去吧。”
“哎。”莫心柔轻轻应了一声。两个人离开了草地。
第二天,夫妇两个来到草地的时候,兄弟俩个已经恭恭敬敬地等在那里。还是穿着以前的衣衫,不过,挺括,干净。显然是新浆洗过。莫心柔扯了扯兄弟俩的衣衫,道:“领我们去吧。”
项承志道:“请随我们来吧。”今天,两个人除了时刻不离身的琴剑,另外还带了一个包裹。
在若耶山一个小小的山坳里,有一片小小的竹林。竹风摇曳下,有几间茅屋。毋庸讳言,这几间茅屋真的很简陋,仅仅能遮风避雨而已。
竹林边,一僧一俗早早就恭候在那里。看到几个人走过来,那一僧一俗老远就迎上来。
端木豪快走几步,深深一揖,道:“让两位久等了。端木豪这厢有礼了。”莫心柔也福了一福。
一开口,两个人就听出来你那个头发花白的人是昨天的蓑衣人。他还礼道:“有失远迎,还望其恕罪。山野僻地,略备薄酒粗肴,不成敬意。”
项继先走上来,道:“这是和尚伯伯,这是樵夫伯伯。”
哦,原来他们之间也是不称名道姓的,那就只好入乡随俗了。稍微寒暄了几句,几个人走进了茅屋。
酒菜真的很简单。
酒就是平水镇上酿的土酒。几个菜也都是山里的蘑菇木耳和野兔山鸡。唯一可以说上是好菜的就是一盘新鲜的炒竹笋和一只金华火腿。至于烹调的手艺,更是不敢恭维。不过,气氛还是不错的。端木豪不时地说几段江湖轶闻,引得几个人或惊或喜,发出几声欢笑,宾主之间十分愉悦。
没有茶水,只有烧开的山泉水。倒在了竹筒削成的水杯里,多了几分竹子的清香。
绿竹盈盈,碧草青青。
莫心柔忍不住拿出古琴。端木豪知道,每当妻子不由自主的拿出古琴,一定是又要谱一段新的曲子。这回叫什么呢?好一片幽静的竹林啊,不如就叫“幽竹”吧。
他正想着,莫心柔突然停下,道:“豪哥,我不想教他们兄弟了。”
她的话一出口,不但兄弟两个惊呆了,连端木豪也是大为惊诧,道:“你说什么,柔妹?”
莫心柔轻声叹了一口气,道:“他们兄弟两个实在是太没有良心啦!”
没有良心?还太没有良心啦!这话是从何说起?在所有人惊惑怀疑目光里,莫心柔放下古琴,叹着气道:“我们连他们的名字都不问就交给他们功夫,可他们住在这小桃源里,我们却要住在又脏又臭的客栈里,你说,他们有良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