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的身法十分轻灵,甚至有些诡异。轻功真的是很不错。不过,追出一程以后,纪纲就轻轻的摇头了。轻功虽好,只是功力还有一些浅薄。凭自已的脚程,想追上去并不吃力,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不过,纪纲并不想这么快就追上去。不但不想追上去,而且不希望那人发现有人在后面追踪。悄悄的坠着,最好找到贼窝老巢,一网打尽。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抓这样的小贼,确是有点牛刀杀鸡的嫌疑,权当闲着没事活动活动筋骨好了。
黑影很小心,跑出一段路就会回头看看。这对于靠缉拿追踪为务的纪纲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轻而易举就躲过了黑影的眼睛,一直跟到了郊外。
越过了一片缓坡,黑影骤然消失。纪纲微微一愣,隐在树后看了一会儿,才慢慢走上缓坡。往下一看,寒意顿生。但见缓坡下土冢累累,磷火闪烁,赫然是一片乱葬岗。
纪纲从不相信这世上有鬼,自已能有今天,全凭着自已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虽然不敢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但死在自已手里的人没有一千,八九百还是有的。
每一次战场厮杀之后,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还有濒临死亡那种绝望的呼号。究竟因为自已而有多少人化为沙场游魂,连他自已也记不清了。纪纲闭上眼睛,再慢慢睁开,拢足精神,仔细观看乱葬岗。这片乱葬岗不太大,也就百十来个坟冢。深吸了一口气,身形一掠,飞下缓坡,飞快的在坟冢上掠过。
片刻之后,纪纲在一座大一点儿坟冢前停下来。先围着坟冢转了一圈,然后靠在坟树下,抬头看着天空的缺了一抹的残月,悠闲的道:“朋友,那里边不阴不潮吗?”
已经将近三更,本来就阴森的乱葬岗连个鬼影子也没有。纪纲的话音很快就被夜风吹散,根本就没有人应声。纪纲用力靠坟树,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夜深人静,令人心悸。但是纪纲好像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力量逐渐加大,本来就不是很粗大的坟树靠得整个摇晃起来。
蓦地,脚下传出一声悠悠长叹,道:“老夫已经武功全废,阁下也不肯放老夫一条生路吗?”
纪纲发出一声轻笑,道:“原来堂堂的九幽鬼王就躲在这孤坟之下啊!”
残破的石碑无声的一转,现出黑洞洞的洞口。洞口里传出一阵轻轻的咳嗽,一个人颤颤巍巍爬出来,道:“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老夫现在就有这几根老骨头,你们想拆就拆,想剁就剁吧。”不过区区几日,一代江湖枭雄已经变得老态龙钟,弱不禁风。
纪纲摇了摇头,道:“你不会把给你送饭的人也变成了鬼魂吧?”
九幽鬼王发出一声冷哼,道:“这点小事也办不好,活着还有什么用?”说着,又咳嗽了两声。
“言之有理。”纪纲连连点头,颇为嘉许,“跟我走怎么样?”
“和你?”九幽鬼王颇为不屑发出一声冷笑。
纪纲踱出两步,道:“不错,我就是虾兵蟹将,鹰犬爪牙。不过,我是朝廷的虾兵蟹将,皇帝的鹰犬爪牙!”
“你是朝廷的人?”九幽鬼王有些诧异。
“我就是纪纲。”纪纲微微侧头,一字一顿地道。
九幽鬼王先是一怔,随即发出一声幽幽长叹,道:“难道我这样一个废人对你这个指挥使大人还会有什么用吗?”
纪纲叹了一口气,道:“阁下不想让‘鬼王拘魂十三式’就此失去传人吧?”
“鬼王拘魂十三式!”九幽鬼王喃喃自语,喉咙里发出一声枯涩的干笑。那天,若不是自已一时大意,怎么会落得今日的境这般境地。宗海那贼秃手段好生狠毒,要不是自已拼着命躲开心口要害,只怕已经被宗海震断心脉,血溅当场了。想到这里,道:“那可是老夫的不传之秘啊!”
“我知道。”纪纲吹出一口气,“我纪纲好歹也是朝廷的命官,你就给我教一个徒弟好了。”
“教一个徒弟?”九幽鬼王一愣,略微昏黄的眼睛看着纪纲,有些不解。
“我那儿子也不小了,读书不成,整日价舞枪弄棒,还有些资质。让他做你的徒弟,总不算辱没了你的名声吧。”
原来是这样啊!以现在自已的处境,能给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的公子做师父,总好过死在这乱葬岗里吧。微一拱手,道:“既然指挥使大人不嫌弃我这个废人,老夫自当尽绵薄之力。”
纪纲笑了,道:“不过,你不能和我到京城里去。”
九幽鬼王又是一愣,道:“大人莫不是想让令公子到这里来吧?”
纪纲一摇头,道:“这里太远了,你去临邑,这是路费。”说着拿出一只钱袋,甩给九幽鬼王。
九幽鬼王接住钱袋,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纪纲微一侧头,道:“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能找到你吧?你自已好好看看吧。”最后一个字一出口,人已经化为一缕青烟,掠出了乱葬岗。
九幽鬼王目光在乱葬岗里一点一点的搜寻。
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纪纲会那么轻而易举就找到自已细心挑选的藏身之所。百十个坟冢,有坟树的也就二三十个,但是有墓碑的却只有一个。当时,选在这里就是借助墓碑掩饰洞口。不想到头来竟成了纪纲寻找自已的目标。这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九幽鬼王背着自已的鬼王琴,乔装成一个又老又破的乞丐,一路逶迤而行,前往临邑。
临邑是纪纲的老家,九幽鬼王到了之后,被纪纲安排的一个秘密所在,将自已的“炼魂之音”和“鬼王拘魂十三式”,包括“五阴锁魂阵”,全都传授给纪纲的儿子。无奈,九幽鬼王的元气大伤,纵然纪纲送来无数锦衣卫秘制的疗伤药也回天乏术,苟延残喘了几年后,还是一命归阴。此是后话,放下不提。
川中山多水多,离开酆都以后。三个人就走进了大山,忽山忽水,时南时西。或客栈,或人家,或山洞,或草丛。非止一日,三个人来到了一个山间小镇上。人流往来穿梭,夷语汉声,此起彼伏。三个人找了一家茶棚坐下来。要了糕饼茶水,一边喝茶,一边眺望远处的高山。
忽然,街上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一伙人拥着一个人走进茶棚。中间是一个面色清癯的老者,捻着颌下花白的胡须,大剌剌坐下。立刻有人要来糕饼,捧上茶水。
“拿纸来。”茶博士听到了老者的喊声,立刻捧上来笔墨纸砚。有人挪开桌子上的糕饼,有人铺纸,有人磨墨。老者绾了绾袖面,提起笔,舔好墨,在纸上刷刷点点。围着的人不住的点头。
“挂上吧。”老者放下笔,端起了茶盅,掀起茶盖,荡了两下,开始品茶。
好字!
宣纸刚刚挂上,项继先就暗暗叫了一声好。因为临帖,项继先没少挨父亲的责打。当时,他恨不得一把火烧光父亲所有的字帖。恨归恨,他也记住了不少名家法帖。虽然说不出老者的字是颜筋柳骨,还是苏黄米蔡,只觉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