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直到中午,三个老人才睡醒。昨天晚上实在是太高兴了,自从靖难之役兴起就没这么高兴过。一时高兴就有些忘乎所以,直到四更将尽才回到王宾家里歇息。
年轻人的体力好,还没有到午时就醒了。不过,几个人既没有弹琴,更没有练习剑法。坐在小亭子里一边择菜,一边低声谈笑。
“丫头,丫头。”屋里传来王宾苍老的呼唤。
“哎。”傲霜答应一声,跳起来,飞快的向屋里跑去。厅里早就沏好了醒酒茶。
凌霜道:“我们也赶紧去做饭吧。”兄弟俩端起刚刚择好的菜,一起走进了厨房。为了消除昨天的酒意,凌霜特意做了几个小菜,熬了一盆药粥。粥里放了几味草药,散发着清新的药香。
过了一会儿,叶希贤和牛景先也入了座。药粥润肠和胃,小菜清淡可口。以往,在饭桌上总免不了谈笑几句的三个老人今天一反常态,只是静静的喝粥吃菜。几个年轻的倒有些不舒服,但也不能问,只能暗自纳罕。
撤下饭菜,叶希贤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承志啊,弹一曲李太白的‘行路难’吧。”
项承志不禁一愣,叶伯伯虽然经常听他弹琴,但从来都是自已弹什么就听什么,今天怎么忽然要听李白的“行路难”呢?但是,怎么忍心拒绝一个老人的要求?项承志拿出遏行云,轻轻的弹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项继先走牛景先身后,附在叶希贤耳边道:“和尚伯伯,您是不是要走啊?”叶希贤闭着眼睛,下颌向下微微动了一下,几乎看不出来。
项继先心一沉,道:“我们一起走吗?”叶希贤有几不可见地摇了一下头。一阵悲怆涌上了项继先的心头。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路在何方?长风何处?云帆渺渺,沧海无涯。
铁家姐妹和叶希贤相处不到十天,去留之间倒也不以为意。但是,项氏兄弟却大不一样。家逢巨变之后,叶希贤和牛景先已经成了兄弟俩亲人,一旦离别,凄楚之情,不言而喻。
直到琴声消失,牛景先叹了一声,道:“老叶啊,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走吧。”叶希贤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站起来。很慢,很慢,甚至整个身躯都在微微颤抖。项继先连忙向前一步,扶住了叶希贤。
叶希贤轻轻推开项继先,向王宾道:“老王啊,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我们走了。”
王宾道:“好。在我这儿,你们就放心吧,绝对没有人来找麻烦,包括那群鹰爪孙儿!”叶希贤笑了一下,凄苦,无奈。
项承志走到牛景先身旁,有些哽咽地道:“牛伯伯,叶伯伯就拜托给您了。”
牛景先宽厚的的手掌拍了一下项承志的脑袋,笑道:“一人多高的大小伙子,别娘们儿样儿!让人家两个丫头笑话。”分别在即,本来满心悲戚的项承志被他一说,脸不禁一红,偷眼去看铁家姐妹。铁家姐妹秀目低垂,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绷得紧紧的。暗叫了一声“惭愧。”
叶希贤坚持不让几个人送,几个人只好站在门口,目送着两位老人一步一步地走远。直到彻底消失,才怏怏地回到屋里,闷闷地坐了一下午。
一直到掌灯时分,傲霜是在忍不住了道:“你们不能总这样啊!”项继先斜了她一眼。
“妹妹,”傲霜气得刚要说话,凌霜一把拉住她,道,“继先哥哥,如果叶伯伯他们知道你们现在这样能安心吗?是不是?”凌霜知道项继先忌讳别人叫他“六哥”学剑以后就一直叫他“继先哥哥”。
停了一下,接着道:“所以,你们应该好好的。两位伯伯不说出去云游吗?要趁着自已还能走动,到处走一走,看一看。这云游就是一旦走出去,就说不上什么时候回来。如果回来,看到你们形销骨立,他们看到一定会心痛的。”兄弟俩一起抬起头,看向凌霜。
一直注视着兄弟俩的王宾这时笑道:“还是凌丫头说的对啊!你们这两个臭小子害的我这个老糟头子陪你们一起挨饿。”
项继先嗨了一声,道:“就是,吃饭吃饭,我也饿了。”
傲霜一把扭住他的耳朵,道:“赶紧去帮忙啊!”年轻人很快就忘记了分别的黯然,恢复了往日的欢乐。弹琴,练剑,或听王宾讲一讲医术,文章。
转眼间,又是十多天过去了,出了八月,就是九月。几个人又开始商量重阳登高。而在姑苏附近登高的最佳去处自然就是“吴中第一峰”的穹窿山箬帽峰。峰高过百丈,素有“吴中之巅”的美名。
王宾看到几个孩子兴致勃勃的样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偷偷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几个是不是不打算带上我这个老糟头子啊?”
傲霜道:“哪能呢?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是吧,王伯伯?”
王宾笑道:“就你嘴甜!”傲霜吐了一下小舌头,扮了个鬼脸,嘻嘻一笑。
九月初七,准备好了一切,准备第二天的早上就出发,先到先到藏书镇,再登箬帽峰。
晚饭后,几个人又来到寒山寺外的小树林里。没有弹琴,也没有练剑,几个人的眼光都停留在树梢间的一弯明月上。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傲霜的声音就像是夜风中一缕似断似续的琴音,几分凄凉,几分幽怨。
“今天的九月初七,月亮比初三可大多了,亮多了。”项继先好像在回答傲霜,又好像在喃喃自语。
“哼哼!”忽然听到两声冷哼,“要不是这月亮我还找不到你们呢?”接着是一串阴森森的冷笑,犹如夜枭低鸣。
项承志拉开绳扣的同时,项继先的秋水寒也呛然出鞘。铁家姐妹反应稍慢,噌噌跳起来,举起木剑,喝道:“谁?”
“是黑龙。”项继先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三个字。
“哈哈哈哈,正是你家五爷。快围住他们!千万不要让他们弹琴!”随着沙沙的脚步声,黑暗中,十几个人把四个人围到当中。项承志已经褪下套子,不过,项承志并没有弹琴。“春晖”只有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才能奏效,现在人家全神戒备,唯有苦笑而已。四个人肩挨肩,背对背,面向四方。
黑衣,雪刃,历历在目。每个人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敌人近在咫尺,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黑白分明的瞳孔。项承志极低极低的声音道:“小心。”
“啊——”几乎同时,项继先和铁家姐妹齐声大喊。
突如其来的大喊,龙王寨的人猝然一惊,不约而同的停下欺近的脚步。就在三个人大喊的同时,项承志凝注气息,遏行云横到胸前,陡然弹出一声凄厉的长音。连续五声,项承志的心血一阵沸腾,险些跌倒。他知道,今天不拼命是难以逃出生天了,所以一出手就拼出了仅有的一点内力。
黑龙以为这一回绝对是胜券在握,在他看来,大喊只是垂死挣扎前的哀嚎而已。不料,耳鼓里一阵针扎火灼一般疼痛,暗叫不好,又遭了小鬼头的道儿!
“枫桥!”项继先一声低吼,长剑一挺,寒芒吞吐,划开了两个黑衣人的咽喉,冲开缺口。两边的铁家姐妹不甘示弱,木剑如梭,直指两个黑衣人的咽喉。可惜木剑全无锋刃,命中要害,只划了一道血槽。暗呼了一声可惜,随着项继先冲向枫桥。
黑龙一跺脚,怒吼道:“追!”
几个人不敢回王宾家,急急忙忙冲过了枫桥后,傲霜问道:“我们往哪走?”她们从来没有离开过枫桥镇,连踏过这枫桥也是屈指可数。
“太湖!”项继先还只是急急地吐出了两个字。其实,除了太湖,他还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看着前面急急奔跑的几个人,黑龙冷笑一声,道:“兄弟们,坠子!”龙王寨的人一听到这话,都放慢了脚步,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好整以暇,甚至会不时打上一两声得意的唿哨。
四个人哪里还有心情去揣度黑龙他们心思,真是一路狂奔,没有跑出几里路,一个个就气喘吁吁,跌跌撞撞。铁家姐妹手里的木剑已经变成了拄杖,不停地点在地面上。昔日爱不释手,整日摩挲不已的心爱之物,狼狈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有备而来和仓促应战,几个人明显是吃了大亏。不过,项继先很快就发现龙王寨人的用心,喘了两口气,道:“他,他们是想,想拖,拖垮咱,咱们。慢点跑,不行就,就走,一,一边跑,一边,边歇着!”又挣扎着跑了一程,前面出现了一片树林,几个人一头就扎了进去。眨眼间,黑龙的脚步停在了树林边。刚才那是事先派人踩好的,现在却是明暗互换,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