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项继先先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努力回忆当初端木豪给自已讲述的情景,又加上自已的领悟,开始讲解化诗入剑的要领。
铁铉不是那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迂腐酸儒,姐妹俩虽然算不上扫眉才子,但也是颇通诗书,听端木豪这文武合璧的剑法就一点也不吃力,反倒有似曾相识,渐入佳境的感觉。
在轻柔的琴声中,不知不觉一缕暮色透过林稍,草地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淡金色。一口气说了讲了差点儿一个多时辰,只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干咳了两声。
“哎呀!”傲霜惊呼了一声。“我们赶紧回去吧!家里一点菜都没有了。快点吧,快点吧!”几个人收拾了一下,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小树林。
回去的路上,路过镇上的肉铺。项继先停下来,道:“老板,砍二斤猪肉,要瘦一点的?”
肉铺老板应了一声,荡了两下刀,麻利地砍下一块猪肉。用称一称,喊了一声“正好”。用一张荷叶包好,麻绳十字一拢,挽了一个扣,递了过来。
项继先拿出几文钱递过去,接过猪肉。老板油腻腻的大手接过铜钱,说道:“走好啊。”
转过身的时候发现姐妹俩的脸色有些不自在,不禁一愣,走了几步,忍不住问道:“你们有什么不舒服吗?”
凌霜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们姐妹都信奉真主安拉。”
真主安拉?原来她们是回回人,回回人是不吃猪肉的,这是咋说的?提起猪肉看了看,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傲霜道:“我们不只是不吃,也不会做。只好麻烦继先哥哥了。”
项承志道:“你们是吃鸡肉吧?”
凌霜一愣,道:“你不会是在打王伯伯家的那两只三黄鸡的主意吧?”
项承志道:“怎么会呢?它们每一天都会下蛋的。跟我来。”说着,转回身象枫桥走去。枫桥是枫桥镇最热闹的地方。每天都会有镇上的人到这里,用自已家的物事换一些银钱补贴家用。淳朴的农家多是以物易物,偶尔换到一些银钱也要小心翼翼的收好,买不可或缺的大盐。官盐虽然便宜,却经常断货,为了干活有力气,只好花大价买私盐。
果然,桥头就有一个小姑娘抱着一只大公鸡在卖。项承志对这只又肥又大的大公鸡十分满意,问道:“这鸡卖吗?”
嗯,小姑娘有些怯生生地道:“十文。我家没有盐了?”
这样大的公鸡在平时至少也要二十文。项承志回头道:“兄弟,把肉给她。”
小姑娘看着项继先手里的荷叶包,抿了抿嘴唇,道:“我家没有盐了。”
项承志一笑,掏出一把铜钱,足有二三十文,又拿过肉,道:“这些都给你。”
小姑娘一下子呆住了。傲霜抱过大公鸡递给项继先,然后把肉和铜钱塞到小姑娘的手里,在她有些脏的小脸蛋轻轻扭了一下,道:“快点去买盐吧。”
小姑娘愣愣地看着捧在手里的肉和铜钱,又抬头看着眼前这几个比自已大不了几岁的哥哥姐姐,眼神里全是惊惑,似乎不相信这是真的。凌霜在她的小脑袋上拍了一下,道:“还不赶快回家。”小姑娘一下子醒悟过来,撒脚就往镇里跑,跑出十几步,转过身,向几个人深深鞠了一躬,小脸上全是笑容,又转身向镇里跑去。
看着小姑娘跑远了,凌霜道:“我们也回去吧,要不王伯伯他们该着急了。”
远远就看见王宾站在门口,正在向这边张望。看着几个人走过来,迎上几步,责备道:“你们就不能早点回来啊?想饿死我们这几个老东西啊!”嘴里呵责着,眼睛里全是爱怜与担忧。
傲霜道:“今天我们祭五脏庙。”
王宾哈哈一笑,道:“我们这几个老东西好有口福啊!”
项继先把鸡杀了交给凌霜。然后,找了两块合适的木棍,按照秋水寒的尺寸开始削制木剑。待傲霜来叫吃饭的时候,一柄剑已经有模有样,傲霜抓在手里左看右看,欣喜不已。
铁家姐妹的手艺果然了得,一只鸡做出了八样菜,或清淡可口,或肥而不腻。老少几个真是吃得满口香,大快朵颐。
用过晚饭,项继先开始削第二柄木剑,把第一柄木剑后面的细致活交给了哥哥。
在厅上喝茶聊天的几个老人聊了一会儿,壶里的茶水已经见底,却不见有人添茶。这几个孩子在院子里鼓捣什么呢?索性站起来,走到院子里。月光下,项继先正在砍削一根木棍。傲霜正拿着一件长条物挥舞,王宾呵呵笑道:“孩子们,你们在干什么?”
傲霜一回头,停下来,道:“王伯伯,你看,这是继先哥哥给我削的木剑,您看好不好?”
王宾接过来,嗯,的确很精致,道:“你是不是也想学功夫啊?”
“嗯,”傲霜点着头,“还有姐姐,我们都学。”
王宾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道:“也好,也好。”从本心说,他还是觉得女孩子家应该多学一些女红和厨艺。但是那些只能养家糊口,危难之时却难以保身命活。
叶希贤听出弦外之音道:“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开门闭户,阴衰阳兴。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斯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王欲试之,其验自见。”嗯,几个人全都愣住了。叶希贤这些话虽然似懂非懂,却是暗合剑道。难道他这个文人出家以后不研究佛经,研究剑道了?
王宾哈哈一笑,道:“你个老叶,真功夫不会,背书倒是一套一套的。”原来,叶希贤刚才背的是“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中越女对吴王的一篇剑道之论。
一直没有说话的樵夫这时也笑道:“好啊!越女出南林,南林出越女。这回,我们一下子出了两个越女,可喜可贺啊!”
王宾又叹了一口气,不无惋惜地道:“可惜镇上的铁匠铺只能打造一些农具,打造不了像样的刀剑,委屈了两个孩子。”
凌霜道:“没关系的,以后再说。”
叶希贤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以后你们只能在这里面练功。外面人多眼杂。记住了吗?”嗯,几个人全都凝重地点头。
再过几天就是八月十五了几个人张罗着过中秋。在难得的欢乐中,没有人注意到三位老人苍老的笑纹里的丝丝隐忧和焦虑。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前两年的中秋节是和樵夫在若耶山上过的,简简单单,甚至冷冷清清。这回可是不一样了,枫桥镇不仅风景宜人,而且人也从三个增加到了七个,当然是热闹了许多。铁家姐妹不吃猪肉,兄弟俩头两天就下上了功夫,打鸟,粘野鸡,还套到了两只野兔。铁家姐妹则采集野菜和草叶,荤素搭配,药食并举。早上开始忙活,过了午时开始忙活,直到未末才尽兴而散。夜幕降临,老少七个人提着水果和酒来到了枫桥上。
夜风习习,波光粼粼。
几个人席地而坐,看着冉冉升起的明月,嗅着飘荡的花香,恍若置身于仙境。
傲霜俏皮地道:“承志哥哥,是不是应该大显身手了呀!”说着,还做了一个弹琴的动作。
项承志一笑,捧过放在身旁的古琴,道:“那就弹东坡先生的‘明有几时有’吧。”
“好啊!”傲霜大声欢呼鼓掌,旁边的凌霜偷偷拉了她一下。傲霜咕哝道:“人家高兴嘛。”
王宾大为欣慰,心道:“自从这兄弟俩来以后,这两个丫头可是乐呵多了。”他的心念一动,项承志的琴声似一泓清泉,缓缓流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东坡为人豪迈旷达,曾经问幕士:“我词比柳词何如?幕士道:“柳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苏东坡为之绝倒。不过,这“水调歌头”却一改豪壮,委婉,真挚。
几个人和着拍子轻轻地吟唱。
舒缓的琴声伴着桥下的叮咚的流水,宁静,祥和。很快,琴曲结束,项承志一个奇妙的转音,开始了第二遍。傲霜拉了一把姐姐,站起来,道:“姐姐,我们一起来。”
凌霜一愣,旋即明白,拿起木剑,和妹妹一左一右,象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也许是木剑没有锋芒,不见分毫杀气,身姿妙曼,赏心悦目。
看了一会儿,牛景先道:“继先啊,你教的不错嘛?”
项继先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是她们的悟性好。”说句心里话,项继先还是有些不满意,姐妹俩的剑法与其说是在练武,不如说是练舞。真不知道师父看见了会怎么说,会不会大骂自已一顿。
又弹了一遍“水调歌头”,琴声一转,改了柳永的“望海潮”,接着是张孝祥的“洞庭青草”,李白的“蜀道难”。唐诗宋词,流珠溅玉。弹奏者心意尽在五弦之间,和舞者整个人都沉浸在音韵当中,聆听者更是如醉如痴,浑然不知身边岁月悄悄流逝。
月至中天,寒山寺传来嗡嗡的钟声,宁静,致远。
项承志的琴声一转,轻声唱道: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所有的人都打着拍子,随着箫声低唱起来。
月色如银,如霜。
桥下,几艘小船在粼粼波光中起伏,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