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灰落尽,出了方夫子院子。
在学堂众学子注视下,辛溶缓缓走出。
面上不显,但轻快的脚步透露出辛溶的好心情。
想到刚才凌晖不甘地喊他师兄,他莫名有些开心,一个富家公子当然不愿低头喊一个各方面都不如自已的人作师兄。
“学生不愿做师弟!”
凌晖上辈子就是个不服管教的混不吝,这辈子重来一次更没理由屈居人下。
“那你想如何?”方浩笃端坐未动,他并不是迂腐之人,反而较为欣赏有些离经叛道的人,不然也不会收凌晖为弟子。
凌晖的身份他也略知一二。
当年京都闹的沸沸扬扬。
“虽然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我还是想分个上下,若他学问高于我,叫他师兄也无妨!”
目光移向站在一旁的辛溶,紧紧地盯着这个陈旧的宽衣都遮挡不住瘦弱的人。
凌晖不信,他有两辈子的记忆,记得上一世那么多精彩华章,还能比不过一个穷学子?
他不想当师弟!
师兄更叫不出口!
“辛溶可愿比试?”
“并无不可!”见方夫子问他,辛溶自然不会退缩。
难道他一个大学毕业的老师,还能输给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
两人视线交错。
凌晖眼睛生得狭长,眸中含着一股肃杀狡邪。
辛溶眼若星耀,莹白皎洁,一片光明。
互不相让!
方浩笃乐的看戏,这两个弟子都是不服输的性子,觉得日后日子定然精彩。
刚好他也想试试二人的底子如何。
“如今北境战起,你们二人未上过战场,就以军士为题,不拘什么韵作首诗吧。”
“是。”
凌晖觉得方先生出的这题,简直是出到了他心坎里,北境军士他再熟悉不过了。
片刻。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凌晖上一世在军营待了不少年。
“嗯,好!意境开阔浩淼,悲多于壮,倒像是从军多年的人所作。”
方浩笃满意的点点头,更加期待辛溶的诗词,他想知道卷子上那首令人惊艳的诗是否真是眼前这个瘦弱的孩子所写。
辛溶上前。
心里默默对着王维他老人家跪键盘!
只能拿出您老人家的边塞名篇了!
“老将行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
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
……
愿得燕弓射大将,耻令越甲鸣吾君。
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
每念一句,方夫子就眼睛一震,从那句一身转战三千里开始,凌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诗才他望尘莫及。
辛溶瘦得惊人,作的诗也惊人。
当然了,王维诗佛这称号不是白来的!
从诗中可以看出眼前人的心志,两个十岁出头的学生,作出了两首远超同龄人的诗。
“既有激昂慷慨的报国之心又有伏枥的沉沦之感,好诗啊!真是首绝好的诗!待我写来寄与孔令那老头一观!以后还敢不敢拿他那徒弟来刺激我!”
方浩笃拿起桌上的纸笔就开始记录。
凌晖也知道自已技不如人。
虽不甘,也不扭捏,巴巴的说了声:“师兄好文采。”
辛溶却有些心虚,低声应了。
借了古人的光!
这副得了夸奖也不张狂,谦逊内敛的模样,让方浩笃更加欣赏辛溶。
外间的雪纷纷下了起来,落地一片。
等候的知言看凌晖上了马车,出声恭喜:“恭喜公子!方夫子果然收了您做弟子!”
凌晖气有些不顺,他实在不知这半路杀出来的辛溶是个什么人。
端起杯子猛喝了一口茶水,“砰”地放在了桌几上,溅了几滴出来。
还当了他师兄!
看出了凌晖的气闷,知言没忍住问:“公子怎么了?可是拜师出了差错?”
凌晖靠着车厢,烦道:“你家公子做了师弟!矮人家一头!”
“师弟?”知言诧异道,“昨日那个拒绝公子好意的穷书生?他怎么能爬到公子头上!”
昨日凌晖好心,让知言把金疮药给辛溶。
谁知人家压根不要,转身就走了。
辛溶当时只觉得丢脸,哪里还顾上拿什么药瓶,再说那药瓶子一看就价值不菲,自是不能要。
“就算方夫子要收两个弟子,他怎么看也比公子小了许多,怎会让公子做师弟?”
“他十三!”凌晖咬牙切齿,奈何自已就是少生了两年。
“他哪里像十三!莫不是故意做大!好压公子一头!”
凌晖眼中削寒,眉间积压的威势顿现,出了变数也不知是好是坏。
知言也不信。
明明昨日那穷书生没有公子高。
不仅他们不信,辛溶入门时,刘县丞也不信。
出了清风学堂,辛溶等人就被刘县丞请去府上了,县丞居住的官宅果然很大,小厮引路穿过前院,路边的矮子松上裹着一层雪衣,形状各异,扫雪的杂役下人已经打理出来一条石子路。
屋外冷风吹的辛溶面色发白,进了屋内,早早烧着的一盆炭火让众人回暖。
下人随即给众人倒了热茶。
“诸位学子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县丞大人!”
喝了几口热茶,抱着杯子暖手,辛溶缓了过来。
刘县丞从后堂过来,“谁是辛溶?”招辛溶上前就坐。
“回大人……”辛溶礼还未行完,就被刘县丞打断。
看着眼前瘦弱的辛溶,刘县丞怔怔地发愁,“你身子怎么如此瘦弱,可是有顽疾?”
寒窗苦读,没有好身体怎么考功名。
辛溶一看就是病秧子。
十三怎地瞧着还没十岁孩童结实。
刘县丞都想让府医给他好好瞧瞧,这要没到科举就倒下可不成。
“回大人,前些日子是生了场大病,不过现在已经痊愈了,只是还需养养,没有大碍。”辛溶也不想病秧子的形象深入人心。
“那就好,坐吧,不必拘礼!”
“今日叫你们前来,也是交代几句,你等入了清风学堂后需勤奋向学,为我高陵县学子争光。”
“是。”
其他入清风学堂旁听的七位学生,对比瞧着就坚实了许多。
惯例交代了几句勉励的话,刘县丞就走了。
众人见到管家小厮手里捧着礼盒,躬身道:“各位学子辛苦,这是刘县丞送各位学子的笔墨纸砚,望众学子今年县试取得好名次。”
众人忙推辞。
几番过后,管家正色道:“虽是薄礼,但大人的心意各位就不要再推辞了,往日前往县学的学子大人都有勉励,一视同仁!”
众人这才收下。
虽然有家境不凡的学子瞧不上这些。
但辛溶、辛育、郑朴三人是实实在在穷的很,其他人也把这份礼物当做进入清风学堂的荣誉。
“帮各位学子把东西送上马车!”
管家殷切地上前,和等候在外的辛族长道:“大人知道辛溶小公子身子弱,受不得冷风,这不外间还下着雪呢,又知道你们是坐牛车来的,特地让我用县里的马车送你们回去。”
刘县丞还指望辛溶日后高中呢,可不能现在倒下。
这几句话说得随便,听在辛族长耳朵里却包含了很多话。
无一不是刘县丞对辛溶的重视!
辛族长恍然,慌不迭地道谢。
管家把手中拿着的礼物递到辛溶手上,重重捏了捏他的手,笑的很开心,“这是我家大人的心意!还望辛溶小公子不要嫌弃!”
说着便将一个暖炉递给他。
辛溶意会,想必这份礼物里面与其他几位学子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