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彻看向凌晖已是惧了三分了。
他没有料到,凌晖不像姚又言之类的官宦子弟。
目光敏锐,心思缜密,还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当堂质问。
他确实怀疑辛溶能头头是道的列出章程,凌晖又能及时领悟是方夫子早有教导,所以才出言试探。
不患寡而患不均。
众人知晓辛溶和凌晖是方夫子的学生,私下教学开小灶也正常,但若辛溶真提前知晓了课题,在堂上出了风头,众人难免心有不满。
往日他针对姚又言和许扬之类的旁敲侧击,加深了清风学堂众人对他们仗势欺人的印象,从没人能察觉的到。
这凌晖邪的很,一双眼睛仿佛能穿透人心。
崔彻不再过多与凌晖口头纠缠,看向一旁双眉疏朗,气如幽兰的辛溶,“崔彻言语有失,但绝没有揣度之意,在此向二位同窗赔礼!”崔彻潮言辞恳切。
柿子朝软的捏。
辛溶起身,回了一礼,“崔兄客气,想必你也不是有意为之,下次注意就是。”
辛溶面上淡淡一笑,心里想着崔彻的话津津有味,他说自已没有那些揣度之意,不就是变相在说凌晖: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说他心脏听什么都脏?
辛溶的做法,令陈夫子十分赞赏,不觉露出欣然之色。
众人见辛溶已经出声,但凌晖却不答言。
陈夫子不想同窗不睦,转过头来,见方浩笃还在喝着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缓解尴尬,他只能出声提醒:“方夫子?”
方浩笃放下茶杯,捋捋胡子,道:“之意性子太急,想必是曲解了一二,日后需向明久学学。”
曲解了一二?
方浩笃出声,凌晖也只冷冷淡淡接了一句,“哦。”
崔彻脸色有些微不可察的僵。
除了看崔彻被罚而有畅快感的姚又言,其他学子都没觉得崔彻有什么心机,都是些心思简单的,他们只觉得是凌晖想多了。
这些小打小闹方浩笃根本不放在眼里。
官场凶险,宦海浮沉,心思单纯之人是待不下去的。
陈夫子还惦记着辛溶的计策,自然找机会开口:“明久可否解答一下,为何其四是最重要的一条?”
辛溶道:“因为防灾赈济都建立在如实上报的基础上,只有清楚受灾情况朝廷才能解决灾民之需。”
“就像之意师弟说的那样,若只有一个官员谎报灾情,还可挽救,怕就怕不是一个官员这么做。”
“若一个村少报一人伤亡,一个镇多的有三十几个村,少的有十几个村,就以高陵县来说就有八个镇,就是二百人左右。”
“整个京畿道二十二个县,就是四千余人。”
很多学子听到这个数字双目剧缩。
“况且,若真瞒报,怎会只少报一人?”
见他这般话,众人皆开始深思,若地方官员真为了政绩,一层一层瞒报一二,积少成多岂不是最后酿成大祸?
陈夫子听着这话,也觉得如实上报灾情的确是重中之重。
“不错不错,那明久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方浩笃咳了一声,打断:“陈夫子太看得起我这学生了,他还小,哪里能有什么实际法子,能有此忧已是不易。再者,朝廷有刑狱司和御台史在,官员惹不出祸事来。”
方浩笃此言一出,陈夫子自然知晓其中利害,不再追问。
他还真怕辛溶年少气盛,说出什么另设监察部门的话,传出去岂不是还未进朝堂,便得罪两大部门,影响日后科举入仕。
他们已经认定辛溶定能中举。
辛溶愣了愣,知道方夫子是不想他再多说什么,他就把‘建立勘灾小组赶赴实地探查’的话咽了下去。
酉时,思辨课结束。
这节课不仅让众人受益匪浅,还让人意识到凌晖这个人轻易不要惹。
院外片片雪花层层落下,扑面的冷风连带着让耳朵都冻僵了。
膳堂内,见凌晖和辛溶坐在一桌,连辛育和郑朴都不太敢靠近,坐到了旁边,想让辛溶过来的郑朴看了凌晖一眼,幽深的眸中仿佛挟着比外间更寒的冷气,袭面而来。
积威之下。
郑朴有些悻悻然的张不开嘴。
辛溶一贯谦逊温雅,学堂和他关系好的不在少数,往日吃饭都是聚在一起,热闹的很,像今日这般冷清,辛溶不言而喻的看了坐在对面的凌晖一眼。
两人坐一起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凌晖轻车熟路地打开知言送来的食盒。
【系统:玉盘珍馐值万钱!宿主!吃他丫的!】
“怎么?有话要说?”
原想说什么的辛溶看了眼桌上的菜,哪还记得话,直说:“没有没有!”
自上次方夫子让他们师兄弟二人互相督促交流,凌晖也不知是为了做给方夫子看还是什么,给辛溶送来了不少字帖笔墨,给系统1000高兴坏了,解锁了不少诗词歌赋。
有时早间凌晖还会带着肉饼给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辛溶一边啧啧地吃着垂涎已久的脆皮鸭,一边提醒凌晖说着:“那崔彻最后倒打一耙你听出来了吧?”
凌晖的眸子抬了抬,他自然是听出来了,没想到辛溶也听出来了。
出乎意料。
凌晖见辛溶半埋着头,捧着一碗珍珠丸子汤,暗暗的昏光里,露出纤细的脖子,热汤下肚,面色皮肤微微发红。
凌晖想了想装作不知,便对辛溶道:“哪句?”
见凌晖有些恼火的样子,真没听出来?也对,他不过才十一岁大,比不得自已有社会经验。
上辈子经过社会毒打,一些茶言茶语阴阳怪气辛溶还是了解的,边咀嚼最后一个虾肉球边开口:“就那句他没有揣度之意。”
“不就是说你在揣度!故意阴阳你小人之心。”
辛溶的语气略带提示教学,一副好师兄的模样,却吃完了凌晖带来的大半菜色,最后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肚子。
有点撑!
凌晖:“……”
戌时三刻,做完课业。
方浩笃将辛溶和凌晖喊到了书房。
今日方为点的是梅香香薰,镂空香炉内流烟缓缓,烛火微动,淡淡梅香间夹杂着用笔翻书的声音。
“今日明久未尽之言,可是让朝廷派专员监察?”方浩笃问。
辛溶一愣,应声是。
“你可知在学堂内,我为何不让你继续说下去?”
“学生不知。”
方浩笃坐在上位,接过方为递过去的茶盏,示意凌晖。
凌晖点点头道:“京官犯错有御史台弹劾,地方官员犯错有刑狱司监察,若再设监管免不得动了他们利益。”
方浩笃曾经也提过类似假设,只是议案从未真正递到过御前。
方浩笃叹了一口气。
辛溶看出了夫子的郁郁,他明白自古以来的官场都不会干净。
“多谢先生和之意师弟提醒!”
“官字两张口,上下都是一张口。”
自古以来官官相护,监察一事难如登天,要想改一改规则不是朝夕之事。
凌晖目光微动,看向辛溶定了一会儿,他感觉辛溶和那些说酸话空有抱负的穷书生截然不同,不似十三岁的见识心性。
方为在一旁也道:“官字两张口,上下都是一张口。”
“明久你这话说的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