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湖冰封千里,湖边的垂柳掉光了叶子,只剩下雪白的雾凇挂在上边。鱼在冰面之下,不眯着眼仔细去看都瞧不真切。
萧皖抬头看看湖面,随后再看看一边无理的嬴畟。听了他的话,终于是放下了手。
“呵,”萧皖叹了口气,偏头暗骂了一句,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最开始和和气气的样子,她上前两步,突然抓住了嬴稷的手腕。
“!”惊喊在嘴边硬生生的被他忍了回去,仔细感受了一下,嬴稷才放下心,面上看不出,内里却自已长呼出一口气,“手...手还在...”他心想。
萧皖不知道嬴稷那些心思,只是引着他又往湖边里走了走,能瞧见更宽阔的湖面。
她伸手指了指,“皇上瞧瞧,想赏哪一条?”
“嗯?”嬴稷笑了,顺着她的指尖看向莲湖内,瞧着那些冰层之下一闪而过的游鱼,用舌尖轻推了两下牙尖。
“哪一条,”他昂昂下巴,指了个大概的方向,“方才朕瞧见一条通体为金的鱼龙,朕要捞出来搁在合中殿前养着。”
他倒是不客气。
萧皖仔细瞧了瞧,倒还真瞧见了那一闪而过的金光,伸手,从一旁的枯树上折了一长段枝条。
嬴稷看着她,双手环胸,倒也是好奇这个名声在外的高手,是怎么把他这种天方夜谭的无理要求满足。
把柳枝在手里掂量掂量,萧皖甩甩手臂,感受到旁边注视着自已的两道灼灼视线,轻嗤一声,不再理他。
“凛。”
突如其来的破空声响彻,嬴稷惊的一挑眉,自持着没露出太多惊讶,只眨眼一瞬,身边的人就已经到了冻结的湖面上。撕裂风声,出现在远处,衣摆飘扬着。
瞬移。
“高手...”霍薪看着萧皖这一手不自的惊讶,他惊叹过后又看看嬴稷的脸色,皇上面色如常,可是眼里也是压抑不住的震惊和兴奋。
兴奋?
“皇上....你不会...”霍薪自觉逾越,没再继续说下去,“可是...皇上...皇后娘娘是后妃....”
“怎么?后妃怎么了?”嬴稷笑吟吟的说着,“只许这个后妃杀朕,不许朕还手吗?”
“到底...皇后死在您手里...这不好看。”霍薪斟酌着说。
“呵,朕何时说要杀她,她可比你想象的更有趣。”嬴稷看着丝毫不隐藏自已的萧皖,眼里冒着喷薄而出的杀意,面儿上却还是如才的笑。
只见萧皖低着头,瞧着那冰面下的游鱼,眼前闪过那一瞬间的金光,右手一抖,丰盈的内力包裹住柳条,让它噼啪作响,而后,掷手而出,柳枝利刃一般破冰,只留下了一个小孔,穿透了还算厚实的冰面,钉住了一条游鱼,水滴马上散开了一圈粉红,鱼儿惊散开来。
可惜,不是赤金那条,是一条红白相间的替死鬼。
天家养在湖里的鱼都是有名的“禧连金”,他家上贡来的,一条就得千金,红白锦虽没有那赤金鲤珍贵,可也是上好的品色,鼎红白鳍,也是好看,如今腹部贯穿使劲摇着尾巴,也不失美观。
萧皖不耐的咂咂嘴,她没什么耐心再抓一次,且不说那鬼精的赤金鲤藏到哪去了,就是冬日捕鲤这样的荒唐事,她也不会再干第二次。
脚一踩,面前的冰层就产生了裂缝,轻轻松松的就将那柳条抽了出来,上边还插着没死透来回扑棱的红白锦。
“怎么可能...”霍薪看着萧皖这一套动作,有些不敢置信的微微摇头,柳条透过冰面捉鱼,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谁能相信。
“她可没那么容易杀,十四五岁内力丰盈能震碎钢刀,十七八岁能率军屠城,常年混迹在江湖门派,正经的上清掌门的关门弟子,武学高手。”嬴稷看看自已手腕上包着的锦帕,咂咂嘴,“不得不防,若不废了,我心不安呐。”
想杀他的人不少,可能到萧皖这个程度的高手屈指可数。让这样的人日日住在宫里,伴他身侧,他可真是害怕啊。
“萧家和她,我都要。”嬴稷凌空一抓,眼中闪过阴翳,“朕,等不及了。”
霍薪见嬴稷气场冰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不似如常,双瞳渐红,那赤色有将墨白取而代之的势头,心下一惊。
“皇上,今儿是初二。”他提醒道。
“是啊,明儿就到了日子了。”嬴稷看着踱步向他的萧皖,胸膛逐渐起伏,从口中呼出阵阵热雾。
“臣已经准备好了,您今日放心就是。”霍薪对他微微欠身,“只是,后日的宫宴,皇后这边....”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萧皖此刻已经回了湖边,她频频瞬动,只两息之间就回了他面前。手里还拎着那插着红白锦的柳条。
“喏,赏吧。”随意一甩,把柳条扔到了霍薪怀里,然后,掸掸裙边,瞧着嬴稷的脸色。
“死鱼怎么赏?”嬴稷笑道。
“你只说要赏鱼,又没说死的活的,皇上死人都能赏三回,换成鱼,怎么就不行了?”萧皖摸摸嘴角,抚平了勾起来的弧度,“快赏,趁着还没死透。”
“萧皖,你找死真有一手,激怒我,对萧家有什么好处。”嬴稷还真轻轻摸了摸那不停颤抖的红白锦,全身只剩下鳃还在不停开合,企图活的再长一点,露出里边鲜红似血的肉,鳍已经无力的扇不起来了。“赏鱼没意思,皇后要不要屈尊,让朕赏你三回?”
“皇上要赏,我自然是不得推拒,只是,您想怎么赏?”萧皖没了随身的帕子,想擦擦手也没了着落,无奈只能把手垂下,“可您若是想赏我,还是三回,那可不是件容易事,我死,皇上可是彻底寒了我萧家一系的心,您如今这样,可担不住啊。”
“我不管您这身子是装的也好,真的也罢,不管孰真孰假,凭你现在手里握着的权,还拿不下完完整整的一脉萧氏,溜出去的一点隐患,未来可都是伴君身侧的豺狼虎豹,还没摸清脉络就着急动手不像是犲豹所为,狼泣湛王,可不是异想天开之人。”
嬴稷瞧着萧皖虚言论道的样子,眼里多了几分深意,“继续说。”
“你想高枕无忧,把所有权都拢在手里,世家不可能让你这么做,太后也不会。他们都知道,你祛了萧家,下一手,捏的就是四门世家,其中首当其冲受迫的,就是太后一脉的姚家,你觉得,太后会把母家的根基露给你,来助你世家军权双手全抓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懂,我懂,太后也懂。嬴稷,你一直不信镇北一派,同样的,腐败冗杂的世家,你也不可能依靠,若是想什么代价都不交代就这么全身而退,你觉得,有可能吗?”
嬴稷沉默了一会,翻腾的杀意紧紧的笼罩着周身,霍薪有些拿不住那柳条了,冬日里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得他火辣辣的疼。
可偏偏,萧皖却是像感应不到这般锋利一样,仍是语气淡淡的说笑似的讲着。
“今日这些话,皇上自然都是心里有数,可我难得能见皇上一次,此次就把所有话都结清,”萧皖绕了绕手指,“我与母家同气连枝,却也并非事事相依,萧家没有二心,不然也不会把我这个嫡女送到宫里给你当人质押着。但萧家得势与否与我没有任何交涉,你若信,就放权,若不信,就夺收巧取。我,与萧家与太后都没有丝毫勾当,你大可不必在意我的手段,你是输是赢,是死是活,是君倾天下还是失意难安都与我没有一点关系,若非一念之差,我也不会在这深宫里同你在这高谈阔论。”
“皇后娘娘果然聪慧过人,”嬴稷慢慢抬起手,给她鼓掌几下,“娘娘这么一番话,够朕给你定上十个八个的罪名了,你就不怕朕发了疯,一个一个的砍了你们萧家的脑袋?”
“可以啊,我说了,只要皇上有本事,我这条命,乃至镇北一派上上下下的几十条人命,您都可以随时拿去,”萧皖对他微微欠身,行了个半礼,“皇上,我不干结党的事,放宽心,萧家都是不二之臣,怎会欺君罔上。”
“是么...”嬴稷看着她上挑的眼,她瞳色很淡,凉薄的透露出森森寒意,有杀意,有凛然,有麻木,却唯独没有算计,浅琉璃色的眸子皎闪着光。
“好一双漂亮的眼睛。”他用二指轻抬起她的下巴。
“皇上喜欢,尽管拿去,”萧皖勾唇,琉璃冷意森然。
“只是光是漂亮却没有用,朕瞧这眼珠是否浑浊了,”他喃喃着,好像很困惑,“朕指给皇后的分明是一条赤金色的鱼龙,可皇后给朕赏的,却是红白二色的鲤鱼,皇后娘娘可是弄错了?”
“那金鲤鬼精儿的很,猫在他人后边儿,皇上赏不到。”
“这样么...”嬴稷好像接受了这个解释,对着她温柔的笑了,“既然这样...”
“霍薪,传旨。”他敛了笑意,也放开了她的下颚,手袖一挥,四周的宫人赶忙掀衣下跪。
“皇后萧氏,试探君意,谎言君诺,以次充好,欺君罔上,品行已失,无母仪天下之德。”
“念其父兄征战劳苦功高,酌从轻处置,自今日起禁足凤仪宫,非诏不得外出。”
萧皖没跪。
她看着嬴稷肆意风发的样子,仍旧是那副威风凛凛的湛王,突然觉得父兄的效忠,或者说是愚忠没有了过去那般不可理喻。
“这样最好。”萧皖笑着点了点头,略带深意的看了嬴稷一眼,“皇上保重,后日小心。”说罢,转身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