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郡五城
血,天上天下一片赤红的血。
干涸的流淌的,迸溅的温热的。脚下的土地是暗紫色的,鲜血将燃烧着的大火扑灭。
惨叫声,嘶哑声,尖刀刺破血肉的闷响声。刺耳又骇人,身在此处就好像定格了时间一般,整整三天,都是一模一样的世界。
萧皖挥刀三天,此时手臂已经麻木了,身上细碎的伤口隐隐作痛,身边倒着的,有外族也有百姓。
她眼前系着一根布条将双眼紧紧环住,侧耳听着身边的动静,踏过尸体,往远处逃亡的人追去。
瞎子。
“主子!”
有人喊她,挥刀的手顿了一下,但也只是片刻的迟疑,下一秒就利落的砍下。这一刀落下,周遭的求饶声都不见了,只剩下头颅滚在地面上骨碌碌的声音。
“主子!皇帝驾崩,国丧将至,王爷被召回滇阳,眼下,只剩下咱们了。”
“皇帝死了?”萧皖擦擦脸上干涸的血迹,血痂积的很厚,一动有些撕裂的感觉,“老龙仙去,真龙降世,谁命好些?”
用脚尖将滚到脚边的脑袋踢开,鞋面已经被血污脏的不成样子,刀柄上嵌着的宝石早就不知丢在哪了,只剩下一个带着血迹的坑洞。
“是...湛王殿下....”
安稳不鸣的湛王殿下,只一瞬间就翻身而起,大杀四方。一改往常的不争不抢,狠辣的连屠三位手足,只用了区区不到十天就登上了帝位。
“嬴畟?”萧皖笑出声来,眸子狭长的眯起来,瞧上去是在笑可笑声嘶哑,听上去像是哭诉一般。
脑海里想起小时候这没了娘亲的软蛋子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糗样,不免摇摇头,“没娘养的东西也能登基,可真都是废物。”
“新帝得知边城事变,此时正往咱们这赶来呢....”那人声音听起来有些没底,“此事若追究到底,恐怕会连累到王爷。”
“父亲是聪明人,不会掺和的,让他们加快动作,在嬴畟赶来之前,不要留一个活口。”萧皖反复着,周身的黑衣人一瞬间散开,隐匿向各处,加快了动作。“此次事变是有人通敌,不论谁来都只能于我做同一选择,那冲进来的军队统统带着毒素,若是毒散出去,整个大周都会被波及,有人要害萧家。”
若是不管,天下大乱;若是屠城,则会被世人诟病,不可能两全。
不论如何,此次之后,萧家定是要被猜忌了。
“主子,您的伤如何了?”禾玔看着萧皖眼眶通红布满血丝,拿刀的手颤抖不已,此时还能挥刀,纯靠着意念支撑。但背负这么多人命,这股意念还能支撑多久?
“无碍,”萧皖摸了一把嘴角溢出来的鲜红,“可查出来通敌之人是谁?”
“只有模糊的几点线索,没有实在的证据,我们揭发不了。”禾玔禀报着。
“是谁?”
“姚家,还有暗中的推手,没有查出。”
“姚家...”萧皖感受到眼前被血染红的纱布,有她的血,也有别人的血。此时混杂着发散出一股浓烈的恶臭味,她索性将那纱布拆了下来,用它擦擦刀上的血,随后扔在一边“处理好尸体,切勿产生瘟疫,事情办完即刻离开边城。”
“此次做局都由我扛,萧家不能有半点损失。”
*
今儿是先帝登基的第四年,如今年三十儿一过,正好满打满算是跨到了第四个年头。今年雪后,大雪飞扬着压弯了枝桠,雪松一片片,连梅花开的都少了许多,冻死了少花骨朵。
凤仪宫里一片冷清,热茶搁在桌子上只一小会就没了白烟,冷了下去。炭盆里就只有四五块碎炭,燃烧起来起着黑烟,放不在屋里,只能搁在窗沿地下。在屋里感受不到一点温度。皇后娘娘宫里一直冷清,倒也不算让人惊讶。
“主子,那群狗奴才看人眼低,给的炭都是黑炭,根本没法用,等明儿霜卉出去了让她置办一些回来。”禾玔站在萧皖榻边为她解着窗幔上的勾绳,语气平和,不显得交集。
“不用,凑合一下吧,反正你我炭盆用的也少,不必了。”
萧皖靠在榻边侧倚着脑袋,手里瞧着一本书,肤若凝脂,眉眼含情,眼尾上挑,天生的狐狸眼让她看上去有几分轻佻,而此刻许是乏了,微眯着眼眸,双目含春,水波澹澹,好看的不像是大周的人儿。
“我宫里又没人,就你们几个,冬日里不用生火,嫌冷了正好好好练练身子。”
如今严冬,鹅毛似的大雪盖住了滇阳城的宫墙,泼一泼水能马上结霜的天气,萧皖却仍然穿着单衣,屋里的地龙烧的敷衍,隐约算是没有,可她好像不知冷一样,没有一点不适,面色如常,好不自然。
她如今即将就寝,穿着简单但不失华贵,她没着明黄寝衣,穿的很不合规矩的黑绸,内里无袖,一根环带绕着脖颈,外里披着一层黑敞,身上绣着牡丹。
她看起来不像皇后。
“阿兄如何了,伤好些了么?”
当今皇后的哥哥,镇北王府世子萧崚。
“霜卉回信说世子此次重伤,再加上从前旧疾积累,一下伤了根本,现在外伤虽然已无大碍,可内里需要好好调养一番才行。”禾玔为她倒了一杯净口的清茶,恭敬的递给她。“主子担心,要回家看看吗?”
萧皖接过了茶盏,静默了一会,“不去了,霜卉的医术放心的下。瞧上那一眼也没什么用,回去多差人送些伤药补品。”说罢,含了一口清茶。
禾玔点点头,从一旁拿过银制的痰盂呈上。“世子爷身边有世子妃盯着,出不了大错。”
“嗯。”萧皖含糊着应了,净好了口,把茶盏交递回去。“霜卉还没回来?”
“这次事儿不好办,方才她传音于我说遇见了点小麻烦,示意主子不必等她。”
“叫他小心自身,实在甩不掉就回阁里找人。”萧皖合上了书本,吩咐着。
“是主子。”
“灯熄了吧,这几日累着了,明日没事不必叫我。”
层层窗幔落下,一旁的烛火也被禾玔离开时吹熄,整个宫内只有蒙着娟纸的窗能透出一些微弱淡黄的光。萧皖在黑夜中阖眸,身上的锦被单薄,在寒风中愈发清冷,可就这么一件单薄的夏被她也不好好盖着,只虚虚搭在腰间,露着香肩在冷风里吹着。
她是寒霜。
*
新帝嬴畟,封号湛,过去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原本是过去四王夺嫡中最不被看好的一个,却出人意料的颇有才能。
众人评价皆是武夫一个,空有将才却无君德,没想到会有如此治国之能。短短三年就将世家,军权一边倒的集权场面遏制了八分。
世家错综复杂盘丝缠绕,嬴畟收的艰难,哪怕到现在仍然不能全权掌控。让人没想到的,是潜伏猛虎一般的军权。
萧家,封号镇北,封王耸立,拥兵十万。如此庞然大物是世家之流不能比的,哪怕是四门世家联合谋反,也比不上萧家臣心损失一二。萧家将才辈出,武将世家,手里的兵权是代代相叠,这样的亲兵是换不得将领的,他们与其说是大周的将士,更像是萧家的私人武装。
此刻萧家还效忠君王,这便是一支闻之丧胆的虎狼之师,可如果萧家敢反,那这支十万人的军队,就是杀人吮血倾覆王朝的豺狼虎豹。大周挡不住。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座高山,瞬间倾颓,连半点风声都未起,就此折服于皇权,丝毫不敢动弹。镇北王为表忠心,亲自求了驻守边疆一职,远离滇阳城,未有一点野心表露。这样拜服之姿让嬴畟都有些震惊,眼瞧着手中皇室通牒的明黄案纸上的封名,用手轻轻摩挲着。
皇后---萧皖。他这位新后,当真非池中之物。
皇上娶萧氏为的是她母家手中的兵权,萧氏人质一样的被皇上掳回宫里,他父兄就不敢反。
而他对于这个皇后.....皇后娘娘不受宠, 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儿。
入宫三年,除了偶尔太后勒令着皇上在规章佳节必须陪同皇后,这一年里帝后相见的次数一只手能掰的过来。且见与宿,是分开的,这三年来皇上除了新婚那夜,从来没宿在过凤仪宫里。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防备萧家,也防备这个狠辣手段的皇后。凤仪宫束着高高的围墙,而围墙外侧站着一列锦衣卫,皇上叫人没日没夜的看着她。
怕她反,又怕她不反。
总言之,帝后之间从没有风平浪静的日子,暗藏硝烟,夹杂猜忌的过了如此三年。
而萧氏久居凤仪宫内,入宫三年几乎没踏出过宫门,皇上不待见她,免了她一切可以外出的理由,她也不喜外出,三年来后宫里见过她的人屈指可数,眼熟的就只有一个替她拿月银取月供的小宫女。
锦衣卫有时能瞧见萧皖在院中舞剑,也能看得出这人明明发现了周围隐匿的眼睛,可还是毫不在意的干自已的事。时而会在院中饮酒,时而会在雪中折梅,丝毫不避讳蛰伏的探子。酒是上好的梨花白,一开酒坛香气四溢,绝不是个不受宠的皇后能饮的,她也毫无顾忌,就这么一面饮酒一面作剑舞。
萧皖,就真的心甘情愿的被软禁了起来,收敛锋芒,毫无杀气,同传闻中的狠辣一点不同。嬴畟甚至有时候觉得,自已是不是娶错了人。可萧家蛰伏不动,任凭差遣无事不做的态度又在告诉他,这个人,对萧家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