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杏州这个笑贫不笑娼的地方，卖身是很正常的。大街小巷充斥着各种红灯区。就像卖电脑一样，有的面向高端，有的面向低端，满足不同阶层需求。自来到杏州，刘子图经常看到无数小姐张扬于世，叼着烟，划着拳，喝着酒，调着情，在马路上压过来压过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们被男人压的样子。杏州号称是男人的天堂，全国各地各路货色都对这里心甚往之。杏州政府是世界上最强的皮条客。
刘子图自知没有潘安之貌，更没有西门大官人那样的能耐。而所谓的卖身，不过扣身份证，没什么损失。二十几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身份证一般是用来辅助上缴各类费、税、款的，当然，坐火车的时候多少可以起到良民证的作用。
他掏出钱包，身份证已被揉得不成样子。这多少可以证明自已有一点自虐的倾向。钱包里的钞票寥寥无几。他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无论何时何地，从来不知道自已有多少钱。但是，迫于生活，他决定今天数一下，一共二十一块四毛。人穷志短啊，我真的要丧身于这个鸟厂吗？他暗想，心中不禁感到一阵郁结。
必须解决当下最紧迫的问题。他对自已说。
于是，刘子图解开裤子，蹲了下去。
子图在三个时候最有灵感。一是夜晚躺在床上，总会浮想联翩，越想越兴奋。记得当年为了捕捉灵感，他放了一支笔和一个本子在床头，每到灵感划现之时，就会立马起来在黑暗中涂抹。可惜的是，由于字上有字，如同鬼画桃符一般，到了第二天连自已都不知道写了些什么。二是厕所。每当灵感侵蚀之际，他便会及时拿出手机记录。因此，他的手机充斥着无数只有自已才看得懂的电报文。不过，这么做的不足之处是手机很容易从手中脱落，万劫不复。第三个时候他认为是在马上。正所谓南人乘船，北人骑马。身为南人兼男人，子图还从来没骑过马。这不能不说不是一种遗憾。但是，比这更遗憾的连马子都没骑过。前面说过，杏州是男人的天堂，像他这样的男人，本来就是一种奇迹。
厕所门上写了几行字：人在人上，肉在肉中，上下抽动，其乐无穷。久闻中国屎民智慧无穷，创造了辉煌绚烂的“厕所文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虽然，厕所文学家们不被主流和高尚之士认可，但是，他们在发泄自已遗留物质的时候用自已最真切的感受在门上宣泄着自已的思想。这是新时代的《诗经》，包罗万象。比如说前面的那首诗写的是爱情。还有写社会现象的。试摘录一首：
我把怡城当我家，怡城当我是傻瓜。连续工作十六钟，还要无偿把班加。一日三餐不如猪，不是南瓜拌土豆，就是土豆炒南瓜。满脸菜色无人问，贡献青春你我他。
第一次读到如此贴切的厕所文学，子图精神受到无比感召。他想，如果没有真切的生活经验是不可能写出如此凄婉的诗歌的。为了感受最真实的生活，为了写出这样的诗歌，为了中国的文学事业，他决定留下来。
正当他心潮澎湃忘乎所以的时候，发现现实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浪漫。刚才走得太急，忘记带纸。
吃饭了可以不擦嘴，出恭后不可以不擦屁股。子图搜遍全身，找不到一张纸。他想，完了，想我一世英明，莫非今日要丧身于此茅坑乎？第一反应打电话求援。总不能给向卡打电话让他送纸过来吧？更不能打到人事部。刚刚过来就要别人送纸，也显得自已太不矜持了。人生最脆弱的时候莫过于此——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这种事。第一次觉得纸币的作用远不如手纸。
人活的世上真是悲哀，就为了几张纸。生下来，要出生证明，说明你开始存在；读书，你的名字被标上点名册，从此受中国式的教育，为了一张成绩单，为了一张薄薄的奖纸，被老师蹂躏大半辈子；终于可以工作了，却往往因为没有一张体面的毕业证四处被歧视；以后还会被一纸婚书和另外一个人拴在一起；为了一点容身之地被房产证逼成房奴……百年之后，即使盖棺定论了，化成灰了，还得惦记着后人烧点钱纸。
子图在钱包乱翻，希望出现奇迹。天无绝人之路啊，终于找到一张毕业证书的复印件。复印件叠得很整齐，足以证明他对它特别珍惜。学好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这说明他总希望自已有朝一日能凭这一张纸找一份前程似锦的工作。其实，他也知道，像他这种四流野鸡成人专科出来的人能不能找到工作还是个大大的问号。既然今天已经找到工作了，那这张纸就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二十几年来，子图默默无闻，一直没什么作为。今天用毕业证擦屁股，不得不说是一次壮举。毕业证复印件腐朽了，而他站了起来，如释重负。他不禁想起华哥的名句：屎来如山倒，屎去如抽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