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州也无非是这样。玉望山的大灯笼亮起的时节,望去确也十分和谐,但山下也缺不了成群结队的“都市白领”,穿着性感的衣服,胸前形成两座观音山。也有的穿着极短的裤子,露出漂亮的大腿,春光无限,宛如便民服务者,还要将屁股扭几扭。实在开放极了。菜市场的地摊上有几本好书卖,有时还值得去一转;倘在上午,里面的几间健身房里倒也还可以坐坐的。但到傍晚,有一间的地板便常不免要咚咚咚地响得震天,兼以满房烟尘斗乱;问问精通时事的人,答道,“那是在阴阳互动。”
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如何呢?刘子图往杏州图书馆去。从阳光社区出发,不久便到一处站台,写道:日斯里。不知怎地,这个名目实在让人想入非非。其次却只记得碣石了。杏州是一个暴发户,财大气粗;表面上极其浮华,实际是个垃圾场。大概是物以多为贱吧。乡下的农民运往东莞,便用钢筋绳系住腰间,倒挂在半空中,贬为“民工”;打工者生的孩子,一年到头看不到父母,却美其名曰“留守儿童”。
子图初到杏州也颇受了这样的劣待,不但找不到工作,还经常被查暂住证。他先是住在工业区一个小房子里的,深秋依然酷暑,蚊子却还多,后来用被盖了全身,用衣服包了头脸,只留两个鼻孔出气。在这呼吸不畅的地方,蚊子竟无从插嘴,却传来隔壁的尖叫声,难以睡安稳。饭食也极其差强人意。据一位先生说,以前这些东西是用来养猪的,自市长大人禁养猪之后就开始养人了。他觉得住在那里不相宜,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对自已说:虽然觉得猪食和我不相干,然而难分伯仲,也只得别寻相宜的住处了。于是搬到别一家,离红灯区也颇近,庆幸每天总可以看男女现场直播。
从此,刘子图看见许多陌生的面孔,听到许多新鲜的传闻。记得在杏州第一次见到表哥胡兴华是在他的房间,兴华看到子图,便用了缓慢而很有顿挫的声调,向老乡们介绍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刘子图刘二哥。”后面有几个人笑起来了。
兴华接过刘二哥手中花花绿绿的劣质杂志,便是从最初到现今收的广告,多半是诊所治疗男女问题的宣传册。起初有几本是彩印的;还有黑白的,他闲得蛋疼,都把它们翻译成了老家话,相信它们是中国最早的家乡话门诊宣传册。
那坐在后面发笑的是刚从厂里出来的老乡,在杏州已经一年,掌故颇为熟悉的了。便开始讲打工历史。
子图问,杏州为什么连摩托车都没有?其中一人说,飞车党太多了,市长抓不了,只好全面禁摩。子图说,那就好。好个屁,现在抢劫的都是用面包车,几个人把你挟进车,一顿海扁,搜遍所有财物,然后逼你IP卡、IC卡、IQ卡统统说出密码。一个老乡抽着烟,义愤填膺的说。
他的话大概是真的,子图就亲见一个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抢劫,旁边的人熟视无睹。过了一星期,大约是星期六,华哥领子图到智力人才市场。
“你的简历,准备好了么?”他问。
“可以了。”
“拿来我看!”子图交出简历,华哥接下了,两分钟之后便还他,并且说,这样写是不行的。子图拿过来,很吃了一惊,同时也感到一种不安和彷徨。原来简历已经从头到末都用红笔添改过了,还增加了很多内容:性格外向、有责任感、有团队合作精神。
刘子图很较劲,任性地对兴华说,哥,难道内向是缺点,外向就是优点?
有一回,华哥带子图去面试,递出一份简历,对那人点点头,道:“他面试绘图员”,接着指指子图,继续对那人说:“你看,长得多像姚明啊,只是身材短了点。”
那人瞅瞅子图,用对待低等动物的语气说:“会CBA么?”
子图一阵诧异,然后很快回过神来,说:“会,连NBA都会,更会CAD。”
“我们要CBA的。”那人睡眼惺忪道。
“东莞队虽然是CBA老大,但随便一支NBA都可以把他干倒。”子图想着,正准备走开。
“CBA和CAD有什么区别。”那人好像忽然缓过神来。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说小一点的。”
“写法不一样。”说完,子图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