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眼仔吴言看了眼正和大婶们谈笑风生的杨慎，凑近陈明小声磕磕巴巴地回答了他刚才听到的话。
“林挽月、差点没救过来、现在很、虚弱、需要静养。”
“林挽月的、妈、很、没用，只、只会哭。”
“林挽月的亲、亲戚，欺负林挽月和、和她妈，所、所以……”
陈明听得很是烦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烦躁，明明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四眼仔的说话方式，这次却听得这么烦躁。
四眼仔是有些结巴、不够圆滑，但绝不是不够聪明敏感，他察觉到陈明情绪不对，便闭嘴不说了，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一个劲儿绞着手里装苹果的塑料袋。
杨慎那边早就察觉到陈明回来了，快刀斩乱麻结束了话题，还借口支开了两个大婶，起身过来一手一人同时拍上两人的肩膀，两人都朝他看来。
他先朝陈明笑笑稳住陈明，接着转向吴言，语气调侃。
“别绞装苹果那塑料袋了，等下绞坏了还得再去买新的，麻烦着呢。”
吴言本是下意识的举动，杨慎一提醒他注意到了就立刻停了下来。
杨慎从吴言手中接过苹果，看向陈明。
“林挽月这小妞挺惨的，以前只知道她家穷，但穷人多了去了，没想到她会这么惨，都快赶上小白菜了，真是可怜呀。”
边说边连连哀叹摇头，表演意味十足。
陈明和杨慎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熟悉的不行，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
陈明瞅了杨慎一眼，问，“有多惨？”
又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杨慎一改刚才那吊儿郎当的模样，站直了身体。
“林挽月四岁丧父，母亲性格软弱，有个大她两岁的亲哥哥，从此母子三人在林家讨生活。”
“越穷的地方竞争越残酷，人心越险恶，孤儿寡母生存之艰难可见一斑，尤其林挽月的父亲本就不得父母喜欢，留下的孤儿寡母就更没有好下场了。”
“据说林家拿走了林父的死亡赔偿金，还拿走了林母的工作，一家三口只能在林家当牛做马过日子，吃不饱穿不暖，动辄打骂。”
“听说林家早就不想让林挽月继续上学了，还是她亲哥坚持为她争取来的，为此他哥哥要去挖煤打黑工，差点出事。”
“林家一家十几二十口人，六七个人有工作，日子肯定拮据，但这时代大多家庭都这样，绝不至于说过不下去，不至于说要让孩子穿全是补丁的衣裳，你看林可儿那身衣裳，虽说不新，但也没有补丁，偏心程度可见一斑。”
“刚才人群里有一对蛮横的中年夫妇，我原以为那是路人，没想到那是林挽月的二叔二婶，他们是来找林挽月的母亲回去的，上来就骂人，还说不会给一分钱，后面还指责林挽月，说要林挽月给李二苟道歉，请李二苟去家里吃饭之类的话。”
“连这种面子上的事儿都不愿意有丝毫遮掩，可见平时私底下做的有多过分。”
“我问起来的时候，众人说的义愤填膺，恨不得现场把那两人揪出来打一顿，老实说，我听了那些话也想揍人，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真想不到这样的话不是用来骂仇人而是用来骂亲人的，啧啧啧，我都学不出来。”
陈明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拳头也硬了。
熟悉他的杨慎、吴言两人知道，现在陈明的愤怒，比之前暴起想揍李二苟的时候更甚。
吴言面带惊慌，连忙去看杨慎，陈明真的怒了的话后果会很严重的。
杨慎并不惊慌，眼中甚至还有一丝得意，一丝目的得逞的得意。
他在陈明怒气积聚的差不多的时候拍了拍陈明的肩膀，将手里的苹果递给了陈明。
“消消气儿消消气儿，可怜的是林挽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陈明倏地转头看向杨慎，眼中旧的怒意正盛，又增添了新的怒意和警告。
杨慎毫不在意，甚至哈哈大笑，笑着拍着陈明的肩膀。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别真生气，我是什么人你是清楚的，我只是想你清醒一点。”
陈明眉头皱的更紧了，眼中的不悦更甚，但是怒意确实是在慢慢消减的。
杨慎见差不多了，再度拍了拍陈明，这次恢复了朋友之间的那种认真地提醒。
“陈明，有些事该做个了断了。”
陈明敛下眉眼，没说话，但也没否认。
显然他知道杨慎这话的意思，对这话也有一定的认同。
见陈明如此，杨慎一脸欣慰，吴言一脸茫然。
陈明提着那袋苹果，在林挽月的病房外沉默了许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许久之后，他伸手敲响了病房的门，等待了几秒钟后，推门而入。
杨慎立刻往病房方向看去，坐着扇扇子的大婶也立刻往病房里探头看。
陈明嘭的一声顺手关上了病房的门，隔开了杨慎和大婶窥探的视线。
杨慎和大婶都颇为遗憾，大婶继续扇扇子，杨慎则直接侧耳趴在了病房的门上，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听到里面的谈话。
这所医院有些年头了，不管是墙壁还是房门都老旧的很，隔音不怎么样，要是里面的人说话稍微大点声，说不定是能听到的。
见杨慎如此，大婶被逗笑了，吴言则满脸无语，伸手遮面，默默离杨慎远了些。
……
病房内。
陈明已经想明白了、已经做好了准备，走进病房的时候是昂首阔步的，但是等他看到林挽月那熟悉的身影、看到林挽月低头看她母亲时那悲伤的眼神，他先前做的准备，他的坚定与自信便通通没用了。
那眼神中的悲伤太过浓郁、太过绝望，绝望到弥漫到这病房的每一处，绝望到他在这病房里迈不动脚。
他在进来之前已经认识到了自已过去的错误，但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他刚才认识还是太过浅薄。
他错了，错的离谱。
他不知道自已是怎么走到林挽月的病床前、不知道自已是怎么将那句话说出口的。
“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