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打开,一阵极浅的檀香迎面而来。
宋渺一眼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坐在房间最里侧中央,一把黄花梨螭纹圈椅,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毛毯。
手上拿着一盏茶。
房间很大,左侧窗边有一张小床榻,右侧是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卷。
其下还一剑架,其上有一把剑,通体银白,中央一细长红叶纹,很漂亮。
宋渺的目光触及到剑架,立刻移开了眼。
她进去后,身后的卫双便隐了下去,一时间,房内在明处能看到的,只剩下她和谢夜行两人。
不过宋渺功夫虽不算好,但毕竟古装剧拍过不少,谢夜行这类人,估计房梁或者房顶都有暗卫。
忍住抬头打量的冲动,宋渺抬眼向前方座椅中的男人看去。
他身姿微慵懒地倚在椅中,玉手端着一盏茶在轻轻拨着。
头发用玉镶鎏金冠束在脑后,身上一件深紫的锦袍,颜色虽低调,但质地却上佳,一看就像贪官的派头。
不过不得不说,穿在他身上确实十分好看,矜贵雍容,只是那股浓郁的上位者压迫气息依旧不减。
浮着茶叶的手指骨节分明,颀长又玉白,宋渺却想到听过的传闻,脑中浮现中这双手捏住旁人脖颈浸染鲜血的模样。
恰好在这时,他半撩起眼皮,向宋渺看过来。
视线在空气中相遇,对视了一会儿,宋渺率先移开目光,施施然朝他欠身行了个礼:“谢大人,我来了。”
谢夜行的目光落到她身上,黑眸微动,探究打量。
宋渺今日穿了一件团蝶百花千水裙,外配雪狐围脖,鬓间插了一支玲珑剔透的碧玉簪,狐狸毛衬得那张小脸如同阳光下树梢新雪,娇媚动人。
宋渺的想法是,谢夜行此人虽然性向不明,但大抵人都喜欢养眼的东西,他若是对她好感多一分,谈事情自然也就会更顺利一些,所以自然得打扮好看些。
谢夜行打量着宋渺,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神色略微冷淡:
“既然到了这里,想必宋小姐也知道了我是谁。应当不用我提醒你,你今日要怎么说。”
宋渺嗓音比平日娇柔了不少:“嗯,渺渺明白。”
说完,她又欠身行了个礼,一双微上挑的杏眼黑如点漆,神情真诚,郑而重地道:“我回去想了几天,觉得还是要和大人说实话。”
谢夜行微挑了下眉梢。
宋渺眼神清凌凌的:“上次的事是个误会,我确实不认得薛见礼。只是见大人进了薛见礼的幄帐,误把大人认成了薛见礼。渺渺绝对没有要害大人的心思,还请大人明见。”
谢夜行轻敲茶杯的手指微停,看进宋渺的眼底,“所以你原本想要见的人,是薛见礼?迷香也是下给他?”
宋渺蹙了蹙眉头,若是告诉他,她一开始想勾搭的人是薛见礼,恐怕会觉得她三心二意,不利于他们之间的合作。
“并非如此,我一开始想找的就是大人。”
谢夜行又挑了挑眉,眼底划过一丝意外:“宋小姐原本想见的人,是我?”
宋渺:“......”
眼前女子神情有些难以言喻,欲言又止,垂了下巴,半晌咬唇道:“大人可否还记得,渺渺和您说过,十四岁那年见过一位公子。那位公子确实是您,只是不知道您的名字,那日我在冬日宴上远远瞧了您一眼,一眼就将您认出,才知道您也去了,见您进了薛大人的幄帐,才把您误当成了薛见礼,跟着进了幄帐。”
谢夜行眼底的意外散去,溢出宋渺看不懂的晦暗神色,勾出几分阴沉。
他再睨了一眼宋渺,薄唇轻启,嗓音骤冷:“看来宋小姐还是不想活啊。”
宋渺被吓了一跳,这个谢夜行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她说错了什么?难不成是自已十四岁那年他不在望京?
话已说出,收不回来,宋渺只好找补:“大人,宋渺句句属实,或许见大人的具体时间记错了,但心意绝无半点虚言。”
说着,她抬眼,眼珠黑漆漆的,神色映得清澈如泉:“我没有骗大人的理由,若不是心悦大人,我为何会放着侯府的小侯爷慕无渊不嫁,冒险跑去大人的幄帐里?”
谢夜行眼中的阴沉微微顿了顿。
他手指摩挲着茶杯,打量眼前的女人。她显然是精心打扮来见自已,长相么,确实也好看。
这几日他找人调查过,她的确是宋家三小姐,慕无渊的未婚妻。
不过她伯父宋元明虽是肃州知州,她爹宋元松却不学无术,连县试都未曾通过,一家上下全靠着宋元明过活。宋元明儿女双全,宋元明的夫人讨厌宋元松,对宋渺姐弟也十分不喜,二人并未得过什么好的教养。若非是宋渺幼时阴差阳错救了慕无渊一命,她这样的家世,也不可能攀上庆康侯府。
宋元松一家人整日盼着宋渺赶紧嫁入侯府,甚至还没到时间,就先送了侯府。
无论如何也不该放着未来侯府的女主人不做,过来勾引他。
而且又说她从小养在深闺,性子温弱,单纯良善,孝顺父母......
性子温弱......
谢夜行的眉心微皱,唇角轻哂。
如今看来,他的情报系统倒是应当更新更新了。
眼前这个女人,绝不可能性子温弱。
喜欢他?装得倒有几分像。
不过罢了,真假不重要,他留着她的命有用。
谢夜行眼底的阴郁淡去一些,他说:“那日迷香一事,你又如何解释?”
宋渺揪了下裙袍,脸微红,半晌道:“迷香确实是我放的,因为,因为——也是因为想,生米煮成熟饭,那日是渺渺一时头脑发热,想了荒唐法子——。”她仿若一只做错了事待宰的小羊羔一样小心翼翼瞟他。
谢夜行怔了片刻,而后居高临下盯着面前看起来害怕的女人,缓缓说:“宋小姐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句话语气并不重,然而宋渺却无端听出一股杀意。
宋渺心脏跳了跳,垂着的眉头拧起来。
前世自已之所以一开始只是个替身演员,不仅因为资源不好,还因为演技确实不太行。
眼下她已经撒了一个大谎,若是每件事都撒谎,谢夜行此人心思缜密,保不齐会被他看出来。
尤其是迷香一事,毕竟前脚夏珠下了迷香自已后脚就进去了,再说不是,被他看出来,说不定彻底惹怒他。虽然说现在的谢夜行羽翼未丰,毕竟自已体内有他的毒药,又是她主动勾搭,若真的要了她的命她也没有办法。
不过,谢夜行上次已经知晓迷香却没有立即解决她,所以她判断,这并非他的底线。
宋渺再诚诚恳恳地说:“渺渺知道错了,只是一时色迷了心窍,实在是不该用这种法子。下次再也......不,不不,绝对不会有下一次。”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抬眼去瞟眼前男人的神情。
她的小动作落入谢夜行眼中,他目光阴沉之下,划过了些别的情绪。
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敢一人夜闯男子幄帐,还给不认识的陌生男人下迷香。
不知道该说她是勇还是傻,毕竟从未见过这种人,一时倒有几分新鲜。
宋渺垂头而站,空气里陷入安静,只听到些许风拍窗户的声音。
拿不准谢夜行在想什么,她又瞟了瞟,发现他正不加掩饰地垂眸审视她。
那眼神,既锋利又深不可测,几分像猎人端量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