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个爱好八卦的人,做不出听墙根这种事,只是这些声音像跟细小的毛筛子,不管不顾地往她耳朵里钻,像有人是日语掺杂着洋文说话。
其中那道略微轻佻,总是含笑的声音混杂其中,让她浑身都不由地怔了一下。
是二哥的声音……
段沂萱下意识放轻脚步,依靠在墙边的阴影里,被遮挡住了衣角,融进去了似的。
在几米开外的长廊上,挂满了画作,西方的,东方的,油画,水墨,工笔,素描,应有尽有。
像每个小有身份的先生女士们都会有几项彰显身份烧钱的打发时间玩意儿一样,收集画,都是闻督军的爱好。长廊上挂满了画作,但段沂萱一次都没有欣赏过,除去不感兴趣外,便是那些宝贵的画作大多不是正当手段得到的。
尤其是那些不应出现在小小画廊里的作品,却意外地裱在画框,挂在这里的墙上,挂画的钉子就是钉住蝴蝶翅膀的珠针,令人短暂惊艳过后,只剩下无法深思的忌惮。
她用手包半遮住脸看去,一幅画前有三个人,说日语混杂英文的男人背对着她,看不清长什么样,其余两个人,一个是段宴铭,另一个,是裴家二少。
三人似乎交谈甚欢,就连裴书臣脸上都是带着笑意。
画上挂着的,是一幅工笔美人图,线条柔柔似早春杨柳,几笔勾勒出个纤腰美人,旁边是一行题字【不到园林怎知春色何如?】
段沂萱了然,原来画的是《牡丹亭》,能带个外国人欣赏这种东西,二哥交友范围倒是独特。
耳边隐隐听见那边传来的交谈声,她二哥似乎兴致很高,正主动同人讲解。
“这是幅美人图,画的是一出名叫《牡丹亭》的戏,日本应该也有类似的贵族小姐爱上穷书生的故事吧。”
像把话塞到脑子里过了一遍,那个日本人很快就开口了:“正如段君所说,这种故事算是普遍的传说了,不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裴书臣的声音夹杂点咳嗽,“嗯,原文中便是不外出便会错过美景的意思。”
日本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声夹着一丝男人之间意会的味道:“确实是这样,如果今天不参加舞会,我都不知道申城有这么多美丽的女士,段君的妹妹,就是今晚最鲜艳的白玫瑰……”
剩下的话段沂萱一句都不想听,她总感觉那不只是单纯的欣赏,如果当着人面,就是一种调戏。
她皱着眉走开,低声:“二哥也不拦着些,什么淫词浪曲,都放到我身上了。’
等站在露台上了,她才忽地一惊,二哥平白无故跟那些日本人打什么交道,从前家里生意也跟他们牵扯不大,不会因为她入场前说了那些话,二哥还真来找这日本人借钱了吧?
露台凉丝丝的夜风把她一身浮华奢靡的气息吹散了个大半,浅浅地闻她的面颊,很快,雪腻的鼻尖便成了荔枝壳,朱砂痣,染上一层浅粉。
风吹得段沂萱冷了,也冷静了,二哥只要不怕以后炙烤一条腿走路,应该不会冒着被爸爸打死的风险干这种事。
但他跟日本人来往还是出乎她意料了,甚至还有那个总是乖得像个小没嘴葫芦的裴书臣也一起……也不知道他们俩是谁做的东引荐。
“段小姐。”舞会上的佣人不知道从哪儿寻了过来唤她:“交谊舞要开始了,段老爷请您过去参加。”
舞会是今晚的重点,避开不像话,于是段沂萱了然地点点头,看着佣人黑漆托盘上几个面具,这是今晚交谊舞的重头戏,跳舞的都需要带上面具,这一路过来,托盘上好看的显然被人挑走了,只剩下几个黑的白的,也没多少装饰物,平平无奇。
公馆佣人小心翼翼地看着财阀大小姐的脸色,好看是好看,但她看着心里都是害怕,懊悔着早知道就先单独装一个给这大小姐好了,这些有身份地人哪个脾气会好,这下免不了一顿骂了。
段沂萱才不在乎这个,随手拿了个白色贴边羽毛的就戴在了脸上,露台上风吹着羽毛翻飞,她有些痒地眨了眨眼,长翘的睫毛也跟着颤动。
佣人不由地看呆了,只觉得这位小姐眨眼时,眼睛上像有花丛里一黑一白的两道蜻蜓翅膀,一转身,就全都飞走了。
舞池边的乐手们已经奏响舞曲,段沂萱刚从拐角走出来,就被眼尖的段宴铭认出来一把推入舞池里。
“四妹啊,喝了一晚上酒,现在该活动活动了。”
段沂萱没来得及把这个罪魁祸首一并拽下来,就被跳舞的人群裹挟着到了舞池深处,交谊舞讲究和谐,她在人群里,就被旁边的女士当成了舞伴,想脱身抬眼就看见段老爷在舞池边看着,只能将就着开始伴着乐声节拍跳这一曲。
“我四妹被我推下去了,你还在这干嘛?”段宴铭火急火燎地随手抄了两个面具给裴书臣和自已戴上。
“别说我没帮你,饭都差直接喂你嘴里了,赶紧下来。”
裴书臣心跳快了两拍,单很快就说道:“可是,我不会跳舞……”
段宴铭被这个木头思路弄得想翻白眼:“啰里啰嗦的,不会跳不正好找她学嘛,等开学了,你当她舞伴机会不就又高了一层。”
裴书臣被段宴铭拉进舞池,便下意识伸长脖子找人。
段宴铭暂时当他的舞伴,便跟人交换位置,边啧啧称奇:“平时挺聪明的,现在怎么就这么笨了,人就在池子里,按她那个性格一曲不结束不会直接走的,我看看,就在十一点钟那个方向。”
跳舞玩牌,这都是段二少擅长的东西,他带着裴书臣像两只目的明确的蜜蜂,一路在各色香水中自然地交换舞伴跳舞穿行,找寻那朵人群中最稠丽的白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