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省从密道返回房间后,稍整仪容,便推门出去。门外,杨星剑也被兵士抬了过来,半躺在椅子上,正对刘季嵩说道:
“不可能,我拼了性命,才救下北周长公主,刘百夫长从哪里救到另一个北周长公主?”
“难道杨将军只以为自已拼了性命,其余人都是吃干饭的吗?”刘季嵩指着自已五彩的脸愤怒地争辩道:“我刘某人也是拼上身家性命,才将北周长公主从歹人手中救出。难道只有杨将军才能救长公主,旁的人便救不得了吗?莫非,杨将军是怕我救了长公主,抢了你的功劳?”
“住嘴。”
见了刘季嵩,李省心内便鄙夷烦躁不已,出声斥道。随即又转头问杨星剑:“北周长公主可还昏迷着吗?太医来了没有?”
杨星剑拱手答道:“启禀国舅爷,太医已经来了,正在房中救治,还请国舅爷移步等候。”
“带路。”李省说。
刘季嵩眼见李省要跟着杨星剑走,一下子将拳头攥紧了,急道:“国舅爷,末将救回来的才是真长公主,您不能走……”
闻声,李省立即狠狠瞪了刘季嵩一眼,心说这人真是猪头长了个猪脑子,厉声道:“刘季嵩,你在外面守着这间房门,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里面的人要是有什么闪失,我拿你是问。”
“杨星剑,我们走。”给刘季嵩交代完任务,李省随即转身离去。
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刘季嵩气得咬牙切齿,嘴唇颤抖,恨不得扑上去把这猪油蒙了心的国舅爷里里外外痛打七七四十九遍。奈何还是畏惧国舅爷权势熏天,把将张未张的嘴闭上了。
李省几人推门进屋。屋内,床边坐着一位太医,正在收针。一位兵士站在旁边,双手递上一碗清水。太医把手伸进碗中,蘸了些清水,掸在北周长公主脸上。
噫。
一丝细细的声音从北周长公主的嘴中传出。
“呀,醒了,醒了。章太医可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神医呀。”刘旺适时地欣喜赞叹道。
“章硖见过国舅爷。大人谬赞了。这位……不过是受了些惊吓,小心安神即可。路上老夫问了症状,已开好了方子,吃上半旬即可康复如初。老夫在太医院还熬了药,交给徒弟看管终究不放心,就先告退了。”章太医知此事或涉及皇家隐秘,将药方递给刘旺,便匆匆退了出去。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床上凤冠霞帔的北周长公主身上。只见她缓缓睁开了双眼,眼神空洞迷茫,稍过了片刻才恢复清明。嘴唇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喉咙里传出一声低沉的——呃的声音。又张了张嘴,微弱地吐出两个字来——
公主。
刘旺在旁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长公主殿下,您醒啦。”
“殿下,在哪呢?”常姑姑迷茫地转头。
“殿下,您糊涂啦,您不就是长公主殿下吗?”刘旺轻声说。
听到这句话,常姑姑打了个激灵,空白的大脑里瞬间涌入许多记忆。她瞪大了眼睛,身体像是装了根弹簧一样,一下子半坐起来,大叫道:
“不是,我不是殿下!”
不是殿下,怎么可能?
众人惊愕间,门口突然传来兴奋的喊叫:
“哈哈哈,我早就说了,我救的才是真的长公主殿下!”
刘季嵩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
“我不是叫你守在那间屋门口吗?”李省怒道。
“这这这……”欣喜若狂的刘季嵩瞬间呆滞,脸色涨红。他在那边待得心痒难耐,便跑来偷听,正好听到这女子承认她不是长公主,一时激动,忘乎所以,就冲了进来。
“你说你不是北周长公主,那谁是?”见刘季嵩这副模样,李省心中更是鄙夷厌恶,便先不理他,转头喝问常姑姑。
“我不是殿下,殿下是我……”常姑姑垂下头,不敢与李省对视,略有些瑟缩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哑谜?”李省皱眉斥道。
“为了,为了躲刺客。殿下,殿下让我和她换了衣服。”常姑姑断断续续地说。
“娘的,你是说那个侍女才是北周长公主殿下?咳咳。”半躺在椅子上的杨星剑猛然坐直了身子,惊愕之下,连咳了几声。
“侍女?哪里有侍女,我怎么不曾见过?”李省眉毛越皱越紧。
“回禀国舅爷,房顶掉下来时,那侍女,额,北周长公主亦被埋下面。末将出来时,不曾看见她出来,后来末将晕过去,便不知了。”杨星剑答道。
“你们可曾见到?”李省问一旁的虎贲军。
“回禀国舅爷,我们进来时,只见晕倒的杨副统领,又从房顶下救出了北周长公,额,她。”旁边的虎贲军一指常姑姑,继续说道:“再没有见到别的人了。”
“再没有别的人了?那人跑哪去了,飞了不成?”李省一掌拍在床栏上,发出啪的一声。转头狠狠瞪了杨星剑一眼,怒道:“废物,连个人也能救错。”
刘季嵩本来畏缩在一旁,见杨星剑挨骂,不由得暗暗高兴。
李省随即转向刘季嵩,不仅狠狠地瞪他一眼,还伸出手指,对着他的面门,连点了好几下:
“你,更废物。”
“你们都去给我找。找不到,全都做倾脚工,挑大粪去。”李省深吸一口气,说道:
“刘季嵩留下,和我去看看你救回来的北周长公主。”
刘季嵩喜上眉梢,开颜道:“国舅爷,我救的,绝对是真的北周长公主。”
床上的常姑姑由于刚受惊吓,神思不属,加之过度担忧,没有听到他们的说话,自顾自地发出了细微的哽咽。
“殿下,你到底在哪啊!”
此时,夏清婉正骑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向着大殷皇城飞奔而去。
自皇兄掌权后,为补充幼时的亏欠,皇兄以深厚的兄妹之情,对她展开了全面且窒息的宠溺。其中便包括琴棋书画、斧钺钩叉、轻功剑法、女红马术等诸多项目。半道出家,又博而不专,当然样样稀松。不过,经过那几年的学习,夏清婉的身手、反应,虽不及常年习武之人,但比起常人,总要出色得多。所以当房顶坠下之前,她成功地钻到了桌子下面。只被房顶坠落的巨大声响震得晕厥了少许,便清醒了过来。
当她从桌下爬出来时,只见全屋一片狼藉,那名银甲将军昏迷在地,全身重伤多处,脸也又红又肿。不由得赞叹大殷将士英勇忠义如此,也怪不得泸阳一战,纵有军神穆临炯坐镇,北周还是大败亏输。
只是,当时情况实在不是一个适合感叹的好时机。裕恒茶楼如此动静,必然引来无数目光,其中亦不乏刺客。而她的仪仗之所以进入这长街险境,便是有刺客冒充了虎贲军引路。寻常甲胄,私藏已是重罪。而引路的假虎贲军所穿甲胄,却能欺骗所有人。如此真实,没有破绽的甲胄,还是整整一队虎贲军的甲胄,刺客是如何得到的?
虎贲军中必有刺客的奸细,而且此人身份不低。
那么,即使殷朝官兵到来,将她团团保护,她依旧没有彻底安全。隐藏在虎贲军中的刺客,不知何时就会刺杀于她。那时敌暗我明,才真的是危矣。
所以,夏清婉走了,毫不犹豫离开了裕恒茶楼。
因为她不是长公主,常姑姑才是长公主。
让常姑姑以长公主的身份在裕恒茶楼吸引刺客目光,她以侍女身份偷偷离开,这样她才是最安全的。
只有进了皇宫,她才是真的安全了。
夏清婉出了裕恒茶楼时,街上人群已不复当初混乱,便沿原路返回。走到长街入口,看见两匹没栓缰绳的马正在交耳厮磨。
一匹河曲马,高大健壮。一匹黑骊马,通体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