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亦锦听见国舅爷李省屏退所有人,只身在屋,不由得一喜。心中正在想怎么脱身,忽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像是手指,拂过耳廓,停到耳垂上,轻轻揉搓几下,然后又用指甲一刮。
宫亦锦顿时打了个激灵,像是有一条冰凉滑腻的蛇游遍了全身,说不出的恶心。心中震惊:国舅爷不是北周长公主未来的舅舅吗,怎么上来就摸?难道是什么皇家礼仪,我这个平民从未听说过?
正想时,忽又有一个小点儿,食指头大小,点在胸上,划个小圈儿,向下按了按,像是在测试弹性。
一个淫谑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你可醒了?我的外甥媳妇儿?”
无耻!淫徒!
被子里,一只指节分明,瘦长有力的手骤然伸出,掐住了李省的喉咙。李省惊骇之下,猛地向后躲避,却只觉有两根铁钎,牢牢卡住脖子,似乎深深陷进肉里,疼痛难忍,不由得嘶哑低沉地叫出了一声:
“呃——”
房间外,刘季嵩并虎贲军的兵士们都守在门口,聚精会神地侧耳细听。奈何李省的一声喊叫,全然被宫亦锦的手掐住,压在嗓子里,未能传到众人耳中。
“怎地一点声音也无?”刘季嵩懊恼。
在一边的刘旺哂笑道:“就是有声音,也是你们这等粗人配听的?”
刘季嵩听了,心中不忿,你不也被赶出来了,一个奴才,牛气什么。面上却不显,反而堆出笑来说:“刘爷可还记得小弟,今日匆忙,还未来得及和您打招呼。咱们还是本家呢。去年国舅爷过寿,家父带我上门拜寿,那时您就在国舅爷身边,小弟拜见过您的。”
刘旺仔细瞧了眼前这彩绘般的猪头,细细思索,却想不起何时曾见过这模样的人。
刘季嵩见刘旺面露疑惑,忙道:“家父刘卫临,官居左金吾卫中郎将,小弟刘季嵩,现在北衙卫谋份差使,刘爷可想起来了?”
经刘季嵩这么一说,刘旺脑海中模糊浮现出一个略带流气的青年模样来,急忙握住刘季嵩的手臂,讶然道:“刘兄弟怎么搞成这副模样,为兄竟没有认出你来。是为兄的过错,是为兄的过错。”
刘季嵩亦作出亲友相认、激动涕零的样子:“岂是刘哥哥的错,都怪那些胆大包天的贼匪,天子脚下,竟也敢行不轨之事。刘哥哥,多亏你兄弟我还算有些血勇,与一众歹人缠斗良久。这伙人尤擅脚法,偏爱对着我的面门要害踢,兄弟我双拳难敌四脚,难免挨了几下,可惜了一张俊脸,成了这副模样。哥哥——”
正说着,刘季嵩突然扯过刘旺的手臂走到旁边无人处,贴耳道:“不知国舅爷在房间里做什么呢,可否告知小弟一二,小弟对天发誓,绝不外传。”
此刻,国舅爷李省已被女刺客宫亦锦用发钗挟持着,钻进了房间的密道里。
密道中,李省走在前面,宫亦锦在后面用一只锋利的发钗抵在李省的喉咙上,然而李省的喉咙却一直上上下下翻动个不停。
“小囡,你知道我的身份是什么吗?”
“小囡,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还没有嫁人吧?”
“小囡,你对这里如此熟悉,是从小住在这里吧。你想把我从密道里带去哪?”
“小囡,你不是专门来刺杀我的刺客吧,不然我早已死了。让我猜猜……你是来是刺杀北周长公主的?”
“小囡……”
“闭嘴,快走。不然刺死你!”面对喋喋不休的李省,始终一言不发的宫亦锦终于暴怒了,“怎么跟个老麻雀似的。”
除了最开始,伸手掐住他喉咙的那一刻,他的眼神中出现过慌乱,从那以后再也看不出他有一丝丝害怕的迹象,甚至还像邻居家惹人嫌的老大娘一样,东一句西一句,对她刨根问底了起来。
难道他不知道,只要她将手中的发钗轻轻一刺,他的生命马上就会结束吗?
这个中年男人异乎寻常的镇定,反而让她不安起来。
“我轻轻一动手指,你就会死。你不害怕吗。”宫亦锦问。
“怕?哈哈。”李省轻笑一声,回答道:“活着的我,价值可抵百城。我若死了,杀我的人不仅什么都得不到,还会被大殷官兵暗探追杀到天涯海角。我相信,没有人舍得我死在他自已手里,是不是,漂亮的小囡。”
说到这里,李省的嘴角勾了起来,音量也提高了些,继续说道:“小囡,你为什么刺杀北周长公主,国仇?家恨?我感觉都不是。你应该是为了钱吧。平常小来小去的,赚不了几个银子,挥霍几天,就又要去杀人了。你还年轻,不想就这么过一辈子,所以这次就接了一单大的,想要一劳永逸。我说的没错吧,小囡。”
“呸,我就是专门来杀你的。我才不是为了钱,那种身外之物,岂能入了我的眼。你身为外戚,专权揽政,祸乱大殷,早有无数仁人义士想要杀你,我正是其中之一。今日你落在我手中,管教你刀山油锅、扒皮抽筋全都享受一遍再死。”宫亦锦心虚且义正言辞地唾弃道。
“仁人义士?哈哈哈,我还未曾听说,有哪个仁人义士会加入墨羽的。从你伸手掐我的那一刻起,我便认出了你指甲上的颜色了。小囡,不必和我玩真假虚实这一套。我明着告诉你,钱,我有的是。钱对我来说,只是个数字,没有任何意义。无论你想要多少钱,我只需一句话,十倍百倍予你。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得了钱之后呢?”
李省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厉起来,像是肃杀的严冬般寒冷:“小囡,你拿了那些钱之后,还敢光明正大地活在这世上吗?你只能寻一处穷乡僻壤隐姓埋名,平平淡淡,不,胆战心惊地活一辈子。你珍馐佳肴却食之无味,良人在前却神思不属,锦褥罗衾却高枕难眠。因为你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你怕你的踪迹泄露,怕你的美好生活只是梦幻泡影,一碰就破。一旦被发现,那时不仅你一人要身首异处,你的家人、丈夫、孩子,全都要遭受灭门之祸。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这样的日子,真的是你想得到的吗?”
李省的声音带着一种魔力,让宫亦锦入了魔一般,不由自主地听下去。
“小囡,除了钱,世上还有一种更加无所不能的东西,那就是就是权力。权力,它的滋味远比钱要来得美妙,它比五石散还让人欲罢不能。有了权力,我就有了数不清的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有了权力,我才能将手放在未来大殷皇后的胸上,所谓的禁脔、逆鳞,我视若无物。有了权力,我才能在生死之间,依旧有底气,从容不迫地同你说话。”
不知何时,李省已转过脸来,看着宫亦锦,面带着微笑,可双眼犹如一眼幽潭,不见一丝情感:“小囡,我怀里有一块玉,它很值钱,比你刺杀长公主所得到的钱多得多。我把它给你,你放了我,从密道离开。我返回房间后,不会叫追兵抓你。离开这里后,这块玉你可以拿去换钱,十辈子衣食无忧。当然,你也可以不换。如果你不换,那就拿着它回来找我,那时我会让你品尝权力的滋味。”
“你,你,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你现在就在我的手里,我何必舍近求远,先放了你,再回去找你?”宫亦锦不知怎么竟结巴了起来,惶然避开了李省的视线。
李省依旧微笑着,没有回答宫亦锦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道:
“机会代表着选择。机会来临时,作出正确的选择,是需要魄力的,小囡。”
宫亦锦握着发钗的手指突然软了一下,锋利的发钗几乎从手中脱落。一十八年来,宫亦锦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瞬间,仿佛力气被完全抽干,身体一点也不听使唤。她知道,她已经被说服了。
这个男人看破了她的欲望。
“玉我拿去卖了,它最好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值钱,不然我一定会来杀了你!”宫亦锦掏出李省怀里的玉,将他推开,疾步离去。
“小囡,还不知你叫什么?”李省问。
宫亦锦的脚步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答道:“宫亦锦。”
“宫亦锦?”李省站在原地,看着宫亦锦的背影在密道拐角消失,脸上的微笑瓦解一空,只剩玩味:
“希望你真的很紧,已经坠入深渊的小囡,宫亦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