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碧受罚了。
几乎是在素碧受罚的同时，绯绫就知道了。因为有一个好事的厨娘，当她看见素碧跪在西偏室门口，一下一下扇着自已耳光的时候，她就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带给绯绫。
厨娘告诉绯绫这件事时，脸上的表情急切，可是说话的语气里全是兴奋和好奇。当她看到绯绫惊愕又痛苦的表情时，眼睛便绽出两束光，贪婪的表情像是在吸食着什么美食。
“素碧在打自已的耳光呀！你不去看看吗？你们两个的感情不是最好了嘛？”
她当然要去看素碧！
绯绫强行撑起身体。
“看来这红人也不好当哦，有这么一个姐妹拖她的后腿，以后指不定要吃什么苦呢。”
“长公主已经恶了绯绫，素碧日后要是动不动就要维护她，你说长公主会不会连着素碧也一起恶了？”
“这回因为素碧为绯绫求情，长公主已经大发雷霆了，叫素碧与绯绫断了来往。若还有下次，只怕殿下要把素碧和绯绫一起打。”
……
可是昨日那两个宫女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
绯绫面色陡然苍白，双眼瞪得滚圆。
她不能去。她现在去看素碧，只会让长公主更加讨厌素碧。
她不能再拖碧子的后腿了。
绯绫双臂失力，掉在了床板上，苍白地说：“我起不来，不能去看她了，你替我去看看她吧。”
“我搀你去呀，不要丧气，绯绫。”
厨娘热切地弯下身，把手伸进绯绫的腋窝，作势要将绯绫抱起来。厨娘突然感到腹部猛然间一股匪夷所思的大力，将她推开了好几步。
是绯绫的手。
绯绫气得涨红了脸，“我说了不去。你给我出去！”
厨娘悻悻地退了两步，“噫，这力气不是蛮大嘛，怎么说爬不起来？看来也不是什么真姐妹。”说着鄙夷的话，转身出去了。
午饭时，素碧端着饭盒来了。她的脸颊比往日更红，皮肤似乎更高了些。
绯绫问她：“你的脸怎么了？”
素碧说：“新换了个胭脂，许是没抹匀。先吃饭吧，我叫下厨做的你爱吃的。你躺着，我来喂你。”
素碧掀起饭盒，里面是一碗白粥，一碗鸡汤和一碟姜芽小菜。
新腌的姜芽质地脆嫩，入口发出咔咔的脆响。
绯绫情不自禁流下一行眼泪。伸手抹抹，挤出笑来说：“姜芽太辣了，腌得短了些。”
“辣得狠了，下次吃才知道要小心些，先尝一个尖儿试试。”素碧握住了绯绫的手说：“绫子，这次我为你求情，可下次你绝不许再做这种错事了。殿下她是未来皇后。恶了她，你在宫里是没有存身之地的。”素碧露出些许犹豫之色，“昨日皇上赏的送子汤，不是一般的药。是太后给的。你知道，太后奉道。这药乃是道家的一副奇药，珍贵无比，可令女子一次受孕，必生麟儿。皇上和太后这是选定了殿下，要殿下生下嫡长子，未来继承大统！”
绯绫不可置信地看着素碧，“碧子，这事，你与我说做什么？”
素碧的面色柔和，“我是怕你心生怨怼，日后再有不敬之言。那时殿下已贵为皇后，膝下又有皇子，我纵是用尽浑身解数，也救不了你了。要谨言慎行啊，绫子。”
绯绫苦涩道：“已经吃过两次亏，差点连命也搭上，我就那样傻吗？”
“只是。”绯绫抬眼看向素碧，“长公主没有对你如何吧？”
“没有，放心吧。殿下看似严厉，说一不二，动辄打骂。实则只要做事不违拗她说过的话，殿下是极宽容大度的。”素碧笑着说。
“那殿下与你说了吗？”绯绫问道。
“说什么？”
“说与我断了往来。”
素碧怔住了，拿调羹喂饭的手停在了空中。
“你在说什么，殿下怎么会管这等小事？”
“有人与我说过的，殿下叫你与我断了往来，不然就掌你的嘴。第一次十下，第二次二十下，第三次四十下，第四次八十下……”
“是谁和你说的？”素碧怒道。
“碧子，你不要管是谁与我说的，许多人都与我说过这事。你只要回答我，这是不是真的？”绯绫盯着素碧的眼睛。
素碧的瞳孔渐渐缩小又逐渐放大。
“殿下她只是一时正在气头上，不会这样一直打下去的……”素碧苍白地辩解道。
“你刚刚不是说殿下说一不二吗？”绯绫抬起头反问道，“她们那些大人物不就好这个吗？金口玉言，一言既出。为了她的面子，我们奴才的脸算什么？命她也不放在眼里！你觉得她会心疼你，碧子？”
素碧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微微垂下了头。
绯绫接着说道：“碧子，不要再过来了，离我远远的吧，我只会害了你。”
“不，我不要。”素碧执拗道。
“你不要，长公主也会打得你要！你出去，我要休息。”绯绫拍着床板说：“别再回来了！”
素碧走了。到了晚上，她也没有回来。
期间有许多人过来看她。都只是说说话。那些人只想让她亲口说出她很痛苦。然后品尝那些新鲜的苦楚。当她努力装作无所谓，还说不用再为皇上的大婚忙碌了，躺在床上真好时，那些人脸上的失望难以掩饰，再也说不了三五句话就离开了。
可是她没有饭吃。很多人过来看她。都只是说说话。没有人想到给她带些饭菜。幸而，中午素碧带来的食物还剩下不少。
白粥已经凉了。鸡汤里的油凝固了。
那碟姜芽小菜还很好。
绯绫夹起一根放到嘴里。真辣！
辣得直呛嗓子眼。辣得直冲天灵盖。
辣得两大颗眼泪珍珠一样了滚下来。
第二天早晨，素碧又来了。带着一盒热乎乎的饭菜。皇上和长公主的大婚只剩三天，她已经忙得应接不暇。
素碧不顾绯绫的反对喂绯绫吃完早饭，然后就走了。
素碧刚走没有多大功夫，昨天那个厨娘兴冲冲地来了。到了绯绫面前才装出一副忧心急迫的样子。
“素碧又被长公主赏了耳光啦！这次是四十个！”
绯绫把脸埋在枕头里。枕头里发出瓮声瓮气的声音：“长公主赏她耳光，我又不疼。和我有什么关系？”
厨娘贴近了绯绫，惊讶地说了一堆“她可都是因为你”之类的话。
绯绫什么也听不见，死死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厨娘一拍大腿，叫道：“哎呀，这么没良心的人，我可真是开了眼啦！这回的耳光可不是素碧自已打的，长公主叫了太监力气大的打的，上来第一巴掌，就把素碧掀翻了个个儿，后面还有三十九巴掌呢！”
绯绫浑身猛地抽搐了一下。
可是厨娘没有看到。她说着话，小跑出了屋子，迎面就遇上几个赶过来的宫女，当即眼睛放了光，一把拉住了这几人的胳膊，我和你们说呀，这个绯绫……
屋里，绯绫抬起脑袋，下面的枕头已经洇湿了大片。
绯绫的耳朵里，那两名宫女的话不住地回响，像是魔音，在摧毁她的心智。
无数个声音在她的脑袋里告诉她：素碧，碧子会被她拖累死的。
绯绫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屁股上痛如刀绞。
绯绫拿起一杯水，一口全都灌进嘴里。
去投奔虞妃吧。
离长公主远远的，离清宁宫远远的，离碧子远远的。最好这辈子也不要再见了。
碧子，我走了。
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