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宫西偏室,残灯如豆。
夏清婉拿着手中的宣纸细细端详。紧锁的双眉中夹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纸上清楚明白地写着:
李省欲借皇后生子,以谋大统。有药方,女子一次受孕产子,生产时血流如崩,幸得活,亦不久矣。
皇后?那不就是我吗?李省想借我生一个儿子,未来继承大殷皇位?
是了是了。李省身为外戚,终身不可能染指皇位。待当今皇上成长起来,他若不放手权位,必被诛杀。纵是辞官,做个清闲国舅爷,皇上心有芥蒂,他也未必能终老一生。如此局面,已成死局。李省欲破之,唯有以狸猫换太子,神不知鬼不觉将这朱家的天下换成李家的,他隐在背后做个逍遥太上皇,万千朱家宗血又能奈他何?
入漳安城以来,国舅爷种种行事,一一浮现夏清婉的脑海。
长街刺杀之时,李省四处寻她踪迹,是为在她入宫之前,让她怀上孩子。
太后接风洗尘的宴席上,李省敬她的一碗茶,是殷国新婚夫妇的“下茶”之礼。
小汤山上,李省急急忙忙赶来,是怕夏清婉与朱璟不及大礼,先行出格之事,珠胎暗结。
今日漳安城里,只怕也是国舅爷得到消息,要坐实夏清婉与朱璟逾礼之名,让他们大婚之前不复相见。
李省啊李省,你若真想让我为你生一个带着你血脉的皇太子,还不如直截了当与我相商。我既想颠覆殷国,未必不会应允了你。可是如今,你想破局,却欲害我之性命,我少不得要与你见个分晓了。
一张薄薄的宣纸上,写着涉及一国国祚传承之秘。不觉间,这张宣纸已被夏清婉在手中揉搓得皱皱巴巴。夏清婉将宣纸重新展开,细细读一遍纸上娟秀的小楷,将其放在烛台上燃着。橘黄色的火焰在夏清婉眼中闪烁跳动,屋内幢幢黑影、忽大忽小,似要将夏清婉纤小的身躯吞噬。不一会,桌上只余一片片灰白的残烬。
李省,你想要借我的肚子生一个你的儿子。可是,你要怎样做,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所有人呢?
按常理来说,我在宫中,身边宫女太监环侍,李省欲与我行事,还不惊动众人,难如登天。所以他应引我多多出宫,在宫外行事才对。可他现在的行为,却是把我困在了宫里,再也不能出去。所以说,他计划与我行事的时机,绝对不在大婚之前。
可是,他也不可能在大婚之后再行此计划。那时我与朱璟已行房事,他又怎能确认,孩子一定是他的?他这几次三番阻止我们私下会面不也是多此一举?
这样一来,他想对我行事的时机,只能是八月十五,大婚之时了。
那一日,乃是册立皇后的大典,一整日,我都要在众人目光之下,洞房花烛夜里,更有朱璟与我相伴,李省绝不可能有机会。
在这种情况下,李省如何能够成事?
夏清婉按按脑袋,如果我是李省。要在八月十五这天成事,我该怎么做呢?或者说,要满足什么条件,才有可能成事……
八月十五,祭拜天地,册后大典,宴请百官,洞房花烛……
除非,在洞房花烛之时,我与朱璟全都失去意识,任李省摆布。可是,在洞房之前,我与朱璟必须与常人无异,不然文武百官定有察觉。
合卺酒。
若在合卺酒中下药,我与朱璟就尽入他彀中了。
他只需买通写彤册的太监,便可代朱璟与我洞房,神不知鬼不觉,连我自已也不会知晓,腹中胎儿竟是他的血脉!
剩下的,就只剩让自已喝下那一次受孕的产子药了。
李省会用什么手段,让自已在全无察觉的情况下,喝下那剂药呢?
巍巍皇宫,朝日磅礴。
经过了一个晚上,皇上与未来皇后私会,反被刺客劫持的事情,已经在皇宫里传了三个来回,翻新了三次。
一说是皇上与未来皇后情难自已,相约同游漳安,在暗香阁挑选定情荷包时,虎贲军杨星剑正好将刺客围堵其中,刺客情急之下,劫持皇后,得以逃脱。
二说是皇上与女刺客宫外相会,未来皇后妒忌,于暗香阁捉奸。女刺客恼怒,反而将其劫持,引来了虎贲军,奈何皇后在她手中,只能将其放走。
三说是国舅爷幽会未来皇后,暗中安排刺客,只为引来皇上,将其刺杀。不想皇上带着虎贲军而来,刺客见势不妙,挟持皇后逃跑。
这诸多版本有一个共通点,就像昨日的夏清婉和虎贲军一般,完完全全彻彻底底遗忘了忽视了刘季嵩这个人物。
用早膳时,常姑姑将这些版本绘声绘色地讲给夏清婉听。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夏清婉,“殿下,昨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夏清婉说:“刘思宝没有讲与你们听吗?”
“刘管事他不是驾车去了吗,回来时殿下已经被女刺客劫持了,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您和陛下,我们谁也不知道啊。”常姑姑可惜地说。
门外,素碧和刘思宝露出两个好奇的脑袋。
“什么也没发生,便被她给劫了。你们可满意了?”夏清婉说。
“那这刺客图什么?”常姑姑疑惑道,“莫非是图殿下美色?”
“胡说!”夏清婉怒道。
嗯?不对。常姑姑敏锐地觉察出些许异常。她只是开个玩笑,殿下怎么急了?还想接着再问,却见夏清婉面色涨红了,瞪着她。
常姑姑怯懦了,小声道:“不仅外面的谣言满天飞,咱们清宁宫里说闲话的也多了。”
“哦?谁?”
“许多宫女太监都说。尤其是绯绫!”常姑姑恨恨道:“取早膳时,我在拐角处听见她与几个厨娘叽叽咕咕,说殿下的坏话。什么悍而无礼、蛮而悖仪,不知廉耻那些难听的话,都一股脑地说上了,还说殿下,说你比虞妃差之远矣。”
素碧与绯绫向有感情,听了,情急跨进屋里,“殿下,绯绫一时糊涂,我这就去和她说……”
夏清婉淡淡打断道:“不必劳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