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四在一旁静静地吞云吐雾,等待垦泽慢慢平复心情。
垦泽的眼神迷蒙,忆起了他的故乡 —— 那个到处都是运河,有水乡之称的柳河市。
在市区里,小船穿梭在翠绿的运河上,水岸立着无数随风摆动的垂柳,偶尔穿插着连排紫藤林,水面也被晕得嫣紫翠绿。
为了不辜负这份景致,也因为融入了柳河的灵魂,河边人家总会布满植物,或是粉嫩杜鹃,或是红枫烧如火云,借以回报柳河的美丽,也让人生记忆随着家门前的姹紫嫣红,永远地留在柳河堤。
每天下班之后,他总会牵着女儿的手,踩着街道上的古老石砖,漫步在宁静的河堤。
他们会到一间咖啡店中,然后女儿点上一杯红茶,在桌上写起作业,而他则会咬着一片海苔,望着窗外穿着和服的市民,静静地咀嚼着,感受着幸福的惬意!
对他而言,无论是意大利威尼斯,或是中国苏州,没有一个城市能够及得上柳河的典雅与美丽。
他希望每天都能走在柳河堤的石砖上,就像每一个柳河人的希望般,在波光粼粼之中,在花巷草丛中,在柳河城里凋零然后死去。
可是,上帝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一夕之间,所有柳河人的希望都破碎了。
无数妖魔来到柳河的那一天起,仿佛要发泄累积了数百年甚至千年的怨气,妖魔兴奋地满街展开屠杀。
柳河人的尸体便散布在街道上、断垣残壁底下、妖魔的口中、还有每一片的运河里。
曾经是柳河的动脉,是柳河灵魂的运河,如今因为塞满尸体而断流,血水染红了翠绿的河道,腥臭腐坏的水面也宣告着柳河城已然死去。
连烧七日的熊熊大火焚烧了城内每间房舍,吞噬曾经美丽的水光与绿意,也腰斩了柳河的生命。
他望着柳河在火光之中扭曲、被烧得蜷曲变形,连着所有柳河人的希望,一起变成了焦黑的尸体……
虽然上帝割让扶桑的那一天开始,柳河已经埋葬在尸山血海之中,但是垦泽的内心仍旧怀抱着天真的梦想 —— 只要这个乱世能够平定,只要那个时候他还有权力,有朝一日,他要让柳河复活,重现他记忆里的柳河城。
垦泽不奢望眼前的妖怪懂得这份对土地的感情,所以他决定把这份心思继续藏在心底。
“当时妖怪为北九州带来了浩劫,残存的人类都对妖怪恨之入骨,所以进驻北九州不久的凌天宗,自然被人类视为妖怪之一;南九州则是因为已经被妖怪肆虐太久,人人活在恐惧之中,所以当凌天宗君临南九州时,百姓们都有救世主来到的错觉。
虽然这些人民沦为奴工,但是至少有饭可吃,夜晚也可以安寝。”
“看来真的是出现的时间点对不对的关系,嘿嘿。”
钻四话锋一转,又道:“话说,垦泽大人是在怎样的机缘下,加入凌天宗的阵营?”
垦泽为自已斟了一杯,有感而发地道:“我来自福冈地区柳河市。
我本来是一位户政事务所所长,当时柳河市历经了重重天灾以及连日大火,再加上满山遍野的妖怪对人类发动大屠杀,那时市民几乎死了超过一半……” 说到这里,或许是联想到当时的悲惨景象,垦泽哽咽地说不下去。
“垦泽大人,先喝一杯吧。” 钻四拿起酒壶,为垦泽斟满杯子。
垦泽举杯一饮而尽,道:“原本我以为自已会死在避难所,没想到凌天宗扫荡了外头的妖怪,并收编他们成为自家部众,所有在避难所的人类也遭到俘虏,成为凌天宗的奴工。”
“嗯,请用酒。” 钻四又为垦泽斟了一杯。
“那时,凌天宗询问我们这些人类,谁会户籍、财赋、地政与调度等工作,为了让家人能过好一点,我就毛遂自荐,于是凌天宗任命我为道行者,掌管许多内政庶务。”
“其他扶桑人怎么看待你?” 钻四饶有意味地问。
“其实,当下我已经意会到妖怪将会是扶桑的主人,如果还抱有扶桑人是扶桑的主人这种想法,一定不会适应时代的剧变。他们认为妖怪毁灭了我们的家园,夺走了大家的亲人,甚至还把扶桑人当奴隶,我这么做简直是背弃人类也背弃扶桑,所以他们把我当成妖怪的走狗。”
垦泽继续说道:“当奴工,一天只有八两米,就算自已吃得饱也喂不饱家人,但是当道行者,年俸却有三百石。为了生存也为了家人,我认为自已为妖怪服务并没有不对,但是……”
“但是?”
“被当成奴隶对待的同胞并不是这么想,有一天我回家时,发现女儿已经衣衫不整地被…… 侮辱了…… 我知道是那群筑城的工人…… 我只是想要好好活下去,为什么要把气出在我家人身上…… 然后隔天,春蕾她就…… 她就割…… 割腕自杀了……” 说到这,垦泽已经泣不成声。
“请节哀。” 钻四拍着垦泽的肩膀,说道:“这大概就是人类的劣根性吧。自已不敢承受社会眼光去得到幸福,却又见不得别人好。”
“春蕾…… 春…… 柳河……” 不胜酒力的垦泽趴在桌上,口中兀自呢喃不清。
听着垦泽的呓语,钻四不知道他正在做着什么样的梦。
乱世中受到创伤的人们,他们应该都会做着像垦泽这样的梦境。
梦里,他们会回到记忆中的故乡和家人团聚吧?家人?
忽然之间,钻四想起了幽兰这个名字。
现在似乎是寻回幽兰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