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再去管什么佳肴美酿,而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谢大将军,你以为如何?”
平威侯突然看向了谢之定,后者似乎早有预料,没有看向任何一人,只是握紧拳头,低声说道:
“微臣无话可说。”
谢之定,谢世清的亲生父亲。
就连亲生父亲都觉得他不配站到人前,还有谁会觉得他配呢?
许思言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他侧头看了东方玄篁一眼,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那金曦国的来使被嘲讽也不生气,而是退到一旁,好整以暇地看戏。
平威侯看着朝臣连连点头,却无一人站出来,便点了一个人:“孙大人,你说史书上可有无官无职,无功勋建设之男子受众臣朝拜瞻仰之先例呀?”
“这、这……”
平威侯看着孙大人支支吾吾半天,怒从中来:“孙大人身为礼部尚书,掌管典章法度,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孙大人叫苦连天,他想起日前皇上竟让暗卫收集他收受贿赂、流连花巷的证据,此时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哪里敢跟皇上对着干。
不说他,这里有几个人没被皇上敲打过的?
“没用的东西!”
平威侯低骂一声,又对着另一个人说道:“嵇侍郎,都言你是行走的典籍,你来说说,可有先例?”
嵇山愣了一下,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清妃。
只见那人冷冷地看着他,像是想将他定在原地。
不希望他回答么?
那一眼似乎真把他冻住了。
但他是礼部侍郎啊……
他挣扎着起身揖礼,缓缓开口:“臣未闻有此先例。”
“好!”平威侯高声朗笑了起来,“嵇侍郎果真栋梁之才!比胆小鼠辈强多了!”
嵇山无言,不敢去看清妃。
陆朔把嵇山眼神躲闪看在眼里,不由得嗤笑一声:就这?不也是个胆小鼠辈。
他朝平威侯朗声说道:“没有先例的事多了去了,侯爷何必大惊小怪?”
平威侯睇他一眼:“陆将军有军功在身,年少轻狂,不拘于礼没人怪罪,但他谢世清有什么?不过是个以美色惑君的妖妃罢了!”
陆朔不站出来就算了,既开口怎可轻易放过:“论轻狂哪里比得过侯爷,御前撒泼,点兵点将耀武扬威,丝毫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平威侯亦是寸土不让:“正因心怀皇上和大炎江山,臣才大胆进谏,皇上,不诛妖妃,大炎国危矣!”
两人一来一去争得面红耳赤,唇枪舌战,短兵相接,好好的宴席竟成硝烟四起的战场了。
许思言和金曦国来使们正看得起劲,就差拿一把瓜子嗑起来了。
东方玄篁冷如玄铁的声音从御座传来,打断杀疯了的平威侯和陆朔:
“够了!娥显,今夜乃是国宴,各项章程制度早已经过礼部和光禄寺审核,你若再敢扰乱国宴、咆哮宫廷,朕便治你大不敬之罪!”
平威侯脸色沉了下来:“皇上——”
平威侯还想说些什么,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拦住了他。
“侯爷,适可而止吧。”
那人约莫五十来岁,留着山羊胡,眼角皱纹让他看起来慈眉善目,但那双眼睛经过岁月沉淀精光更甚,不怒自威。
“今夜已闹得够难看了,皇上宽容没治你的罪,若再继续便不好收场了。”
想将谢世清拉下神坛倒无关紧要,但若是让外国使臣看了笑话,便是叛国之罪。
那人凑近平威侯,用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那女儿还在后面等着上场呢,做父亲的用心良苦,可别让她久等。”
平威侯不禁屏住呼吸,看向了那人——
那双眼睛仿佛将他看透,一切阴谋诡计皆无所遁形。
平威侯只能作罢,悻悻地坐了回去。
肃王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若有所思:“还得是相国大人才能劝得动平威侯。”
相国笑了笑:“非老臣功劳,全仗皇上威仪。”
东方玄篁不置可否,他长袖一挥:“良辰美景不可辜负,及时奏乐起舞吧!”
不多时,舞姬们身着长带彩衣,如仙女一般飘飘而至,起舞弄清影。
乐姬们阵后弹琴,嘈嘈切切错杂弹,曲音优美如仙宫之乐。
但许思言是没有太多艺术细胞的,他只是觉得好听好看,忍不住想鼓掌。
大炎国竟也有如此优秀的舞者乐者。
等他定睛一看——嗯?不都是秀女们吗?
秀女们还有这项业务呢?
许思言的目光不自觉在她们身上多流连了一会,但无论许思言看谁都会对上那人目光,含羞带笑,眉目传情。
情许思言是接收不到了,笑他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出于礼貌他只能微笑回应。
笑到最后许思言脸都快僵了。
——怎么都在看他?
“秀女们怎么好像都在看清妃呀?”
台下众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也跟许思言一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位大臣忍不住问道:
“林尚书,那是你家千金吧?琴弹得甚好,只是、只是为何她总是看着清妃傻笑呀?”
“有、有吗?许是看错了吧……”
林尚书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内心咆哮:林暮雨你给我收敛点啊!我的老脸都快被你丢光了!
又有人问:“太傅,那是您家孙女吧,舞跳得甚妙,怎么也……”
太傅老泪纵横:“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想他那孙女闹腾着不嫁皇上嫁清妃——
男妃已是前所未见,男妃之妃那更是千古奇闻啊!
之后无论问谁都只换来一个“不说也罢”了。
秀女不看皇上,反而朝清妃抛媚眼,这不是倒反天罡了吗?确实不说也罢!
有人认出了那领舞的是平威侯家的千金,便想着上前一问,但看到平威侯那黑得跟排水沟似的脸色,识相地闭嘴了。
平威侯的目光落在他那翩翩起舞的女儿身上,再美的舞姿配上那娇羞的神情,都让他觉得碍眼起来。
娥灵起初还会在意父亲的眼光,到后来她便再也不看了。
方才听说父亲宴上突然向清妃发难,急得她坐立难安,恨不得当场冲上去质问:为什么?
就因为她说不想再当秀女了吗?
果真如此,清妃定要恨死她了……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领着秀女们入殿献舞。
起先她还不敢去看清妃,怕对上那失望的眼神便再也跳不下去。
但到后来,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许是清妃不知道她是平威侯的女儿,许是他不介意,总之清妃对她微微笑着。
那笑让她觉得,无论她做了多大的错事,他都不会生气。
永远的淡然美好。
那是清妃留在娥灵心里最深最美的印象。
也是最难以摆脱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