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秋回到了舰船上,从林立的兵士中穿过,径直走入船舱。
空山正坐在那里等他。
房间内,灯光昏暗,战舰随着夜风摇晃,灯光也微微晃动着,老秋坐到了他对面。
空山伸出手,“东西呢?”
老秋掏出一个写满符文的袋子,丢到桌子上,“没取到。”
空山轻轻的“哦”了一声,并不十分惊讶,任何事他都会预先设定二个或几个不同的方案,去应对不同的结局,他问:“白露呢,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白露反水了。”
“你杀了她?”空山微微一惊,这却是他没想到的。
“她本想用幻术抓我,被我捅了一刀,死没死不知道,我逃了。”
老秋说的不急不缓,逃跑在他眼中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当时,他现出真身,一爪将惠惠子拍到地上,本以为能拍死她,却不想惠惠子身上现出了一副虺蛇骨架,竟将她牢牢的护住了。白露转头要使出幻术时,被他一刀捅穿了。
他不是一直提防白露,而是提防着所有的人。
突然,他感到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神压,转头看到了,一个白衣女子正站在身后看着他。
她很虚弱,也许不是对手。
但她那如水一般柔和的眼神仿佛渗透进入了他的灵魂里,让他的心在那一瞬间如止水般的宁静……
他无法再与她对视,低下头,拔出刀来,化成一团黑烟逃走了。
空山微微笑了一下,“只要白露不死,她就永远也背叛不了我。”
老秋心中一凛,空山会不会也用同样的手段控制自已。“你对她做了什么?”
空山发觉语失,没有回答他,从地上提起一个袋子来,放到桌上,打开袋口,里面是闪闪发光的灵石。空山支付报酬时,从来不把灵石装在储物符里。
他知道,和一张薄符比起来,这满满的一袋灵石摆在面前更有诱惑力。
“三百颗三品灵石,你数一下吧。”
“任务失败了,我不收。”
“任务成不成,报酬我照付,你可以拿着离开,也可以留下来,每次出手,报酬只多不少。”空山站起来,转身走了。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老秋和桌子上那一袋满满的灵石。
这不是他第一次收钱办事了,不分是非对错,只要价格合适,他就去做。
他早想过收手,但没想到这种事也能上瘾,开始了,心里总是蠢蠢欲动。
老秋和其他的修行者不同,他办事从来不要什么法宝、神丹或功法。
他只要钱。
他要对抗的敌人始终只有一个,是生活。
他生在蛟龙族,是妖界贵族,在人界也是,贵族的意思是,远而敬之。
老秋之所以被称为老秋,是因为他确实很老了。
在他很小的时候,妖族和人族是没有明确的边界的,很多城市里,既有人族也有妖族。
只是那个时候,并不美好。
妖族处在最底层,干最累的活,赚最少的钱,那是一个黑暗的时代,妖怪被当成牛马一样买卖。
或者,他们本来就是牛马。
他亲眼到一个小妖怪因为饿,偷了个包子被当街打死。
那时候,牛帝还没有成为妖界共主,但他的想法早就流传出来,有妖怪在街上大喊,众生平等,世界一统。
马上就被人打倒了,生而为妖,却想什么众生平等,你还是不要想了,这永远是人吃妖怪的世界。
蛟龙族人丁不旺,几世单传,传到他爹时,表面上一片繁荣,家里早就败落不堪了。
却还要养着数千人的护院,家丁,仆人,出门要乘九匹骏马拉的车,几百人跟着。
生活很难,可还是要装下去。
长大后他才明白,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人们愿意相信的,便是真实的了。
好的生活是由别人来定义的。他们远远的站住,恭敬的行礼,看着他家九匹骏马拉的车驶过,几百个仆人前呼后拥的跟随着,眼中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和羡慕。
“修行毁一生,炼丹穷三代”。
这世间修行和炼丹都是理想,理想的意思是,永远也实现不了。
绝大多数修行的人,耗尽一生,一事无成。
而炼丹更是需要将世间罕见,价值连城的宝物送进火炉里。
他的母亲去世后,他爹却又迷上了炼丹。他的父亲活了几万年,后来却被人族抓了去炼成了丹。
他本可以挣脱,但他没有那么做,而是一头冲向那把立在那里冰冷长枪。
那一刻,他终于从束缚了一生的困顿的生活中解脱了,没有一分不舍。
他早就活够了,只是一直没有理由去死。
他给秋鸿留下了一个贵族的名号,一个破败的大宅子,几千个下人要养。
还有数不清的债务要还,虎王的、鹿王的、熊王的……甚至还有人族的,越新的借条,金额越小,从数千的灵石,借到区区的五百钱,都不够付一个下人的月钱。
凡能借钱给他的,他都借过了,这让他找谁去借钱。
秋鸿来到他的丹房里,才发现,他不过是躲在这间地下几十丈深的房子里,终日守着几个烧的通红的炉子,里面什么没有,有的只是炉渣,什么也炼不出来。
他每天躲进这里,让大家觉得他很忙,在忙正事。
他哪有钱去买那些名贵的材料,而且很多材料更是可遇不可求的。
理想比生命更重要,面子比生命更重要。
秋鸿的小女儿病了,她的妻子正在熬鸡汤,他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她,她的头发已经有白发了,用一根金簪子扎着盘在头上,那是她的嫁妆,几千年了,早就黯淡无光,她穿着一身旧衣服,洗的次数太多,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她的细长白皙的颈上有了细细的皱纹,锅里传来鸡肉和药材的香味,她掀开锅盖,腾起一团白气,她转头躲开,看到他站在身后,微微一笑,满是疲惫,她的双眼微微浮肿 ,有了眼袋。
时光不会让妖精变老,但生活会。
大概是因为满房的蒸气,他的眼睛里有些湿,他柔声地说:“你身体不好,这些事让那些下人来做就好。”
她的身体常年不好,夜里常常会咳着坐起来。
她笑着说:“我没有病,我只是不快乐。”她看他的眼神有些闪躲,像是在躲瘟疫那样。
这些年,秋鸿也常常一个人躲在丹房里炼丹,和他的父亲那样,不分昼夜的守着那几个烧的通红的火炉子。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灰渣。
炙热的火焰充满了诱惑,他能体会到他父亲当时的心情,他也很想钻进炉子里,一了百了。
秋鸿带着他的大女儿去相亲,她本和虎王的儿子有了婚约,牛帝率领妖族和人族开战之后,那个天真的虎小子写信推掉了婚约,说什么此生要为了牛帝的世界一统,众生平等而战,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还是单纯,这个世界就算一统了,但妖就是妖,人就是人,人生来是人,妖生来是妖,哪会有什么平等。
理想比生命更重要,虎小子战死了。
鼠王带着他那个瘸腿的儿子上门求亲,他的名声一直不好,但他家经营的药铺和肉店生意却很好,不仅妖界各处都有他家的店铺,在人界也不少,很多人说他私下买卖妖奴,但他做事十分谨慎,没有证据。
有人放火烧了他的家,他逃了出来,儿子却被倒塌的房梁砸断了腿,脸上留下了一大片伤疤。
他们带来的礼物都很值钱,摆满了整个大厅,亮闪闪的灵石,闪得秋鸿一阵心慌。
鼠王很开明的说:“新时代了,我们这些做父母不好替他们做决定,不如让他们私下见个面,自已决定。”
定好了相亲的酒楼和时间后,鼠王把整个酒楼都买了下来。里里外外所有的人都换成了他的人。
那个晚上,没有月亮和星星,秋鸿带着女儿走到酒楼门口,她说:“我还不想嫁人。”
他轻轻的推了她一下,“进去吧,爹站在门口等你。”
他爱他的女儿,一直把她当成公主一样宠着,现在却要亲手把她推进火坑里。
那一夜,他听到了她女儿无助的哭喊声,他永远也忘不了。
夜空开始下雨,电闪雷鸣,他站在雨中,一动不动,突然一条蛟龙冲进了酒楼了,把里面的人杀的干干净净,把女儿救了出来,她一身是血。她说:“这门亲事,我不答应,你养不了,我养。”
她是他的妻子,她是个柔弱的女子,一生一句硬话都没有说过,现在却这么疯狂。
她仍然一脸的平静,他没想到疯狂可以这么平静。
他从了军,并不是为了牛帝的理想,只想赚点钱。可牛帝论功行赏,不管是不是贵族。
他打了几十年的仗,才熬到个校官,顶头上司是个无名的妖怪,海荷花。她称他为老秋。
老秋的确很老了,和牛帝是同时代的人。
当兵没有钱赚,而且危险,他不想干了。那天晚上他当差,看守狼王。
狼族是妖族,但他们不站队,谁给钱,就为谁打仗。
他们收了人族的钱,却混入了牛帝的队伍。狼王把牛帝灌醉,把他绑到人族的大城里,领了赏金还没出城,醉的不省人事的牛帝却突然醒了,怒吼一声招出体外金身,一人一剑,打下了一座人族大城。
狼王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带去的三百精锐,被牛帝的大剑斩的一个不剩。
狼王被巨大的铁链锁在牢中,他说:“放我走,家里有人在等我,我只有一个儿子,他没有灵魄,没有我,别人会杀了他,北境是一个靠本事才能活下去的地方。”
秋鸿问:“你的命值多少钱?”
这是他第一次收钱办事,不分是非对错,只要价格合适,他就去做。
老秋和其他的修行者不同,他办事从来不要什么法宝、神丹或功法。
他只要钱。
他要对抗的敌人始终只有一个,是生活。
他坐在昏暗的房子里,桌子上有满满的一袋子灵石。
他想回家了,他在外面漂泊很久了,他觉得自已一直在寻寻觅觅,却永远回不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