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特别不好走,有几个陡坡把牛掌柜从板车上颠簸的滚下来,他没有醒。
前几天下雨,小河上的桥被淹了,熊可可背他过河,浑身湿透,他也没有醒。
我们用板车把牛掌柜千辛万苦的拉回客栈,他就醒了。
还真的是,谁也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牛。
还没进门,就听里面吵吵嚷嚷的,我推开门一看,银狼三兄弟来正围着惠惠子站在“热爱生命”的牌子下面,正在吵着什么,惠惠子双手叉腰,嘴里说:“你们再敢往前走半步,我就弄死你们。”
她说这句话时,不会有事,如果她要是什么都不说时,才会真的下毒手。
我走到墙边,拨着了火炉,烧上一壶水,准备泡茶。
熊可可停板车去了,牛掌柜在院子里做伸展运动,他在车上躺了一路,他说他累。
银狼族的领地在慕仙山的最北端的山上,他们生得又高又壮,头顶上有一道银色的头发,是慕仙山上最愣的妖怪,他们的战力也许不是最强的,但他们却是最好战的。
只要有他们在的地方,就会有争斗。他们不仅主动挑起事端,而且常常把别人也拖下水,他们不坏,但是不聪明。
银狼三兄弟,平时形影不离,是银狼族最凶悍的。
他们都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银忠、银义和银信,却被惠惠子叫做傻、呆、蠢三兄弟,他们和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
熊可可一进门,看到有三个又高又壮的家伙围着惠惠子,就冲了过去,一看是他们,只好无奈的摊手笑笑,“原来三位哥哥来了。”熊可可知道他们平时最听惠惠子的话,对她百依百顺的。今天这不知这是怎么了?
银忠说:“可可,你帮我们劝劝惠惠子,把这块牌子拆了,平时挂挂也就算了,现在山上全是人族,让他们看到,还不笑话咱们?”
惠惠子说:“傻子,你快闭嘴,你不能拿你的眼光去揣测别人,你那点见识和护食的狗一样,你爱吃屎,就以为别人会和你抢屎吃。”
银义说:“惠惠姐,我没听懂你的话,但我哥不怎么爱吃屎,他爱吃肉,而且觉得我哥说的对,我们妖族挂止战牌,让别人觉的我们怕他一样,丢不丢人?”
惠惠子被他的话逗的噗嗤一笑,“呆子,你连句话都听不懂,还判断起谁对谁错来了。”
银信刚要开口,被惠惠子捏住了上下嘴唇,“你最蠢了,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银信左右摆头,挣开了惠惠子捏着他的手,他指了指我,高兴地说:“遇仙,回来了。”
银狠三兄弟便跑过来,把我举起来,在空中抛来抛去,这是他们表达喜欢的方式,他们对人族有刻骨的仇恨。
但他们也从来没把我当成人看。
我小的时候就被他们举来举去,那时候我很快乐,呵呵地笑;可现在我都17岁了,他们还对我做这种事,我也很无奈。
他们的父母都死在人族手里,父亲在妖族和人族的战争中战死,尸骨都没找到,得到的只是一张奖牌;母亲带着三个孩子在山上生活,为了养活一家人,拦路抢劫,结果被人类的修仙者反杀了。她不过是想为孩子抢口吃的,他们却要了她的命。
他们有充分的理由憎恨人类。
世界上,有很多事就是这么既合理又荒诞。
失去父母后,牛掌柜不知在哪个洞里,把他们三个拣了回来,养在店里,几年后,北山的狼族知道了他们的事,把他们接了过去。他们也常回来看我们,一家人一样。
这时侯,牛掌柜进来了,说了句:“你们三个,再扔个二十几下,差不多就行了,今天遇仙受到了伤害,心情可能不好。”
银狼三兄弟,放下我,“小遇仙,谁伤的你?我们三个去撕了他。”
牛掌柜喝了一口茶,悠悠地说:“感情上的事,你们不懂。”
银信说:“是不是你看上的肉,被别人捞到了碗里,你想要又张不开口?”
惠惠子也走了过来,冷着一张脸,上下看了我一眼,“谁抢了你的肉?”
牛掌柜哦了一声,“不是,我说的是,今天在花街遇到那个傻丫头了,和那个小白脸在一起逛街,遇仙那个脸委屈的,要哭似的。其实真没必要难过,在你看不到的时候,他们可能天天一起逛街。”
我心想,本以为他是在路上装睡,原来他从始至终都没睡过。我被他说中了心事,但嘴上不能输,“那也比某人被绑起来,倒吊在楼顶上强。”
牛掌柜被茶呛了一下,干咳起来。
银信问:“什么傻丫头和小白脸?”
熊可可说:“神剑宗的七个人,上山寻宝的,有一个特别爱笑的姑娘,就是那个傻丫头,还有一个听琴师说是人界的天才少年,就是那个小白脸。遇仙的心情我懂,进一步没资格,退一步舍不得。”
惠惠子推了他一下,“就你话多。”
银义说:“你说那七个,是不是都穿着白衣服,仙气飘飘的。”
熊可可点点头,说:“是,怎么了,你们也见过他们。”
银信说:“何止见过,还打了一架,要不是他们七个人。”
原来几天前,他们在山上遇到了神剑七仙,看他们不顺眼,找了个理由就打了起来,可能没打过,本着输人不输阵的精神,银信还吹牛,几年前绑了一个神剑宗的人,一直关在客栈的地牢里。
客栈没有地牢,只有个酒窖,就在我和熊可可住的那间屋子的下面。
一切都说的通了,原来那天晚上,神剑七仙不请自来,就是来看看是否客栈里关着那个人。
牛掌柜责备的说:“以后不要瞎说,更不要随便和打架,神剑七仙他们还不错,要是换成其他人,说不定就要了你们的命。”
晚上,我们陪银狼三兄弟喝了些酒,他们又聊到了傻丫头和天才少年。
我下定了决心。不能再这么窝囊的活下去了。
我等同屋的熊可可睡熟后,悄悄的溜出屋外,听了听四周寂静无声,便跑到厨房拿了一把砍骨头的刀,来到了后院,想了想当年牛掌柜埋古神符的地方,开始挖了起来。
不知挖了多久,我听到后面有人轻轻的叹了口气,我惊得猛一回头,牛掌柜不知已经在那儿坐了多久,边上倒着两个喝空了的酒壶。
“我本来想和你再喝一壶的,但我不赞成年轻人喝太多的酒,所以我替你喝了。”
“我的古神符呢,我记得埋在这里的,挖了三四个坑了,为什么找不到?”
“我早换地方了。”
我颓废的扔掉手中的刀,坐在坑里。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怕你忍不住挖出来用啊,你没有灵魄,体内存储不了灵力,这张古神符虽然能帮你把灵玉中的灵力吸收到体内使用,但过多的灵力,你的身体又承受不了。”
“这些我都知道,我宁愿死,我都这么大了,再也不想这么窝窝囊囊的活着了。”
“多大,不就是17岁,叛逆期了啊,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你好,是不是想风风光光的活几年,而且,也不一定会被别人夺了去。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我没有回答,但我确实觉得既然我用过一次,就可以再用下去。
牛掌柜又接着说,“你第一次用时,虽然你没有灵魄,但身体里还有灵脉,虽然慢,但仍可以将你体内的灵力一点点的疏导出去。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你体内的灵脉已经全堵死了。你要是再用,吸入体内的灵力会将你炸得粉碎。”
我坐在坑里,将头埋在双膝之间,想哭,但没有泪水。
大概我心里早就接受了现状,我现在挣扎一下,只是为了挣扎一下,并没有真的想要改变什么。
我问牛掌柜,“你觉得我是个天才吗?”
“你是不是天才我不知道,但你的确与众不同,别人生下来就有的东西,你想要得到却要玩命。”
神剑七仙要找的那个人,我猜是上官慕仙。
当年他也该是人界的天才少年。
那么年轻,24岁,敢只身一人闯入妖界,还能接住万妖师火月的一掌。
如果人界宗门的宗主和妖界的妖王战力相当,那么凌驾于所有妖王之上的万妖师拥有怎样可怕的战力?
寒雨的战力我不清楚,但能复制出古神的天矶碑,这也是了不得的才能。
连琴师那么贵气的人,说到他时,自然地流露出一种羡慕的表情。
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也成为他们一样的人。
当年,上官慕仙不是被关在客栈,而是他自愿当人质呆在客栈里。当年我还小,而且没有灵力,大多数时候和惠惠子呆在店里,很多事没有参与,知道的也不多。而牛掌柜虽然看上忠厚老实,实际上城府很深。他决定要保守的秘密,到死都不会说。
我记得的是,上官慕仙第一次遇到火月的那天晚上,一起在店里喝酒,二个人第一次相遇,却有说不完的话。
上官慕仙说错了一句话,把火月气跑了。
牛掌柜又陪他接着喝,不知说了哪一句话触动了他。
那个晚上,上官慕仙抛下了牛掌柜,也抛下了人妖有别的世俗观念,勇敢的去追火月。
不知他找到火月之后,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我只是后来听蝶舞说过,火月之所以辞了官,在慕仙山下建了那个小镇,是二个人曾约定过,在那么一个无人知道的小镇,一起看花开花落。
感情这种事,有的人终其一生不过是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有的人却能与君初相识,却似故人归。
上官慕仙和火月在山下浪了几天,才想起被困在客栈的我们。
火月那时大概已经原谅牛掌柜了,毕竟她的父亲和哥哥都以能在他手下为将感到光荣,为他而战,死而无憾。
她可以为他们的死亡感到悲伤,却不能因此迁怒牛掌柜。
火月和上官慕仙回到客栈时,一路上却看到尸横遍野,客栈边上更是杀声震天。
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
人界的修仙者上山寻宝,本多是各自按宗门组队,或三五个散修自行结成一队,大家分头上山,每队大多不会超过十人。可这次不同,神剑宗刚刚一统人界宗门,为了显得亲密,水镜宗、赤火宗和玄月宗相约,总共三十多个人结队同行,一路上又有不少散修加入进来。
上山时,竟然达到了将近一百人,人多事杂,而且各人的素质良莠不齐,各方宗主也不便管理,一开始只是和遇到的妖界的寻宝人发生些口角,到最后,仗着人多势众,见妖就杀,一路杀到了客栈,正好遇到火月派在这里围守牛掌柜的妖军。
当上官慕仙和火月赶到这里时,双方已经杀了几日几夜,各有死伤。
火月是这支妖军的首领,上官慕仙因其身份和战力,被选做了人族这支队伍的头。
二人虽叫停了双方的打斗,但一句“算了”,谁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