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廖食鹏见韩秋年纪虽小,凛然独对众人,却毫无惧色,又见陈玉珠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而立,状颇亲昵。
当即怒道:“长发,这小子果然碍眼得很,你不说还有一头蛮牛吗?!是不是躺着的哪个?”
廖长发道:“回老爷,正是那蛮牛,看来他已经死了……”
廖食鹏道:“死了好,死了好,正好把他和这小子一同丢到海里喂鱼!”
廖长发狠声道:“老爷,这小子害死了咱们好几个兄弟,累我们损失了不少银子……”
言下之意,便是要好好折磨一番,方消心头之恨!
廖食鹏冷声道:“一刀宰了干净,别婆婆妈妈的,这气象有些异常,怕要起大风浪了,快去,快去!”
这两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要让韩秋和陈玉珠听到,说话的声音甚是响亮。
陈玉珠听到廖食鹏说到“要起大风浪”,不由脸色一变。
韩秋不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脸色有些煞白,见韩秋看过来,轻声问道:“小秋,你怕吗?”
韩秋以为她害怕了,顺口接道:“和你们在一起不怕……”
话音未落,只听吱嘎作响,两边桅船向小船逼近,同时舱门打开,几人抬着一块长长的木板,各搭在了小船一边。
那廖长发大喊道:“小子,你听到我家老爷的话了,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范,大爷给你个痛快!”
韩秋松开陈玉珠手掌,正待拔出那断龙匕,却听陈玉珠一声惊呼,似是脚底一滑,站立不稳。
韩秋连忙双手扶住,只听一声清响,那断龙匕已到了陈玉珠手里。
“都别动,不然我立刻就死在你们面前!”
她仰脸直面,神色决绝,凛然无惧。
夕阳洒在娇艳脸上,让人觉得她心中无比哀伤,但除此之外,又呈现出一种慑人威仪。
教人不得不信,若有人敢妄动半分,她当真会立马自绝性命,血溅当场。
韩秋一愣,脑海里掠过当日叶浅雪宁愿一死,也不愿委身以解媚毒的模样。
两者神情、仪态何其相似!
他心里忽然生出百般滋味,说不清,道不白,长叹一声,伸手想要夺过她抵在喉咙的断龙匕。
陈玉珠后退半步,摇头道:“小秋,对不起!”
望着她眼里满是哀怜,韩秋不由心里一颤:“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方其陈玉珠假装滑倒,从他腰间抽出断龙匕,抵在喉咙之时,韩秋已隐约猜到她的心思:以命换命让那死胖子放过自已一马。
也就是说,她已打算跟这死胖子回去,乖乖地作他新娘子了。
但是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这边廖长发见此情形,回头道:“老爷,这……”
廖食鹏从太师椅上站起,一拍栏杆道:“哎呀,我的心肝宝贝,你可千万别冲动,这么娇嫩肌肤,弄伤了可不妙!老爷我今晚还要和你圆房呢!”
韩秋心里暗骂“恶心”“下流”。
陈玉珠脸上一红,指着韩秋道:“廖老爷,你若要我心甘情愿地跟你回去,那就答应我不得与我兄弟为难!否则我立马死在你面前,叫你什么也得不到!”
廖食鹏笑道:“哈哈,怎么会什么也得不到呢,你死了,不是还有尸体吗,尸体虽然无趣点,也还是可以圆房的嘛!”
如此恐怖的话,在他轻佻的语气说来,仿佛理所当然,教人丝毫不会怀疑他会言出必行。
各人不由一愣,背脊上均感到一丝寒气。
“你……”陈玉珠气得满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既然他不在乎自已生死,又怎能以死要挟,一时有些慌乱。
但她早已心存死志,也就迟疑那么一瞬,一咬牙,道:“好!”
手中利刃毫不犹豫就要横割而下。
“慢着,我的心肝宝贝,老爷我跟你开玩笑呢!这位既然是你兄弟,那就是我小舅子,我怎么会与舅子为难?!”
韩秋怒道:“死肥猪,谁是你的小舅子?!”
陈玉珠道:“小秋,别胡闹!”
韩秋道:“玉珠姐,我宁愿死,不愿看你嫁给这头肥猪!”
廖食鹏生平最恨别人说他肥,他在玉溪镇当王当霸,可从来没有人敢当面骂他肥,但犯此禁忌者,无不遭他毒手。
韩秋左一句“肥猪”,右一句“肥猪”,好比踩着他的痛处跳舞,太岁爷头上动土。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既有暗暗同情的,也有幸宅乐祸的。
那廖长发原本还怕廖食鹏放过韩秋,此时心里乐开花,暗道:“好你个小子,真是给你活路,你倒嫌命长!”
谄媚道:“老爷,我早就说这小子不识好歹……”
廖食鹏脸上玩笑之意尽去,阴沉着脸,朝两边船舱的人一挥手道:“愣住干什么,还不把这小子给我宰了!”
“但五夫人……”众人迟疑。
廖食鹏冷哼一声,道:“她爱死不死,她如果敢死,我就把她的衣服剥光,尸体挂在墙头上,让镇上的人都看个够!”
韩秋一听此言,又恨又急,看廖食鹏满脸狠毒,恐怕他真的说的出、做得到。
先前他还是嬉皮笑脸的,一听“肥猪”两字,就脸色大变,想来自已无意触到了他的霉头。
自已倒是骂得痛快,却连累玉珠姐,不由大感愧歉。
但见陈玉珠脸色惨然,当下大喝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就骂你肥猪怎地,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廖食鹏怒极反笑,讥讽道:“好,好,你连自已心爱的女子也保护不了,可真是大英雄大好汉!”
韩秋胸口一窒,只说出一个“你”字,就说不出话来。
这句话可谓直戳痛处,教他无从反驳!
正气闷欲狂,却听陈玉珠柔声道:“小秋,别听他的,在我心中,你和阿牛哥一样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韩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陈玉珠却忽然嫣然一笑,道:“我原本觉得是我害了你,但有你在这里,我很高兴。”
韩秋愣了愣,只听她接着道:“小秋,我问你,你可愿意和我一同到黄泉路上去找阿牛哥?”
韩秋点了点头,陈玉珠道:“不枉他与你相识一场……”
韩秋见她神色有异,忽然心中一动,喊道:“玉珠姐不要!”猛然向前,但终究慢了一步。
陈玉珠手中的匕首已往右乳上的心房插入半截,若非韩秋最后抓住了她的手臂,只怕匕首已经贯穿而入。
这一下大出所有人意料,原本向韩秋靠近的众家丁皆不由站住了脚步。
韩秋抱住她道:“玉珠姐,为什么?!”
陈玉珠痛得身子发颤,直冒冷汗,低声道:“小秋,这一片叫做怒鲨狂海,你把我和阿牛哥放到海里,或许你能趁乱……”
韩秋不待她说完,道:“好,我们一起共赴黄泉!”
说着,一边扶着她,一边又扶起曾阿牛尸体,在一片错愕中,猛然扎入海水之中。
他心思倒也简单,只想着落入这些人手里,横竖一死,还不如跳入水里,免得被捉住,受尽嘲笑。
他性子柔弱,看似什么都不太在意,实则内在十分刚烈。
即连陈玉珠也未曾意料他会如此迅捷行事,说跳就跳。
再说如果那些廖家下人一听到廖食鹏号令便立马扑将过来,自然让韩秋无暇抱起两人跳入海里。
偏偏廖食鹏性格反复无常,虽然口说不管陈玉珠生死,谁知他心中所想,若然事后追责起来,可大为不妙。
这些人心中有所忌惮,加之料想不到陈玉珠真有勇气自杀,一时大为惊愕,反而给韩秋跳入海中的机会。
那廖长发见状,大喊道:“你们这些蠢货,还不快快跳入海里,把这小子捞起来!”
顿了顿,又道:“还有五夫人也要救起来!”
众人刚待入水,忽然一人大喊:“快看,鲨鱼!”
只见波波粼粼的海面之下,深邃的海底之中,一条条大鲨鱼如同幽灵不知从何冒出,游掠急闪,向着韩秋落水处扑来。
原来海底之中竟然栖息着无以计数的大鲨鱼!
众人这才明白陈玉珠口中的“怒鲨狂海”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些人当中,也有常年走海,自然知道这一片海域,是被冠以“狂海”恶名的凶险之地。
不过,廖食鹏执意要追,谁人敢出言劝阻?
加上不知为何,这些鲨鱼不像往日一般在海面游弋,反而躲在海底山形岩穴之中,教他们一时大意忘却。
此时,鲨鱼群闻着陈玉珠伤口的血腥之味,倾巢而出,如同一群恶疯魔鬼,长牙撩撩,择人而噬,如何不教众人神摇心夺,魂魄俱散,哪还敢下水!
那廖长发见众人迟疑,大喊道:“快用渔网把他们捞起来!”
众人这才回过神,七手八脚地拖曳渔网,往海里撒去。
岂料不知是心神被慑,太过慌张,还是鲨鱼游动搅动水波,连连撒了几次,都罩得不准。
眼见韩秋拖着陈玉珠和曾阿牛两人往深水里潜去,不一会便被遮天蔽日的鲨鱼群挡住。
水底一阵红浪翻起,想来三人已被撕成碎片!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间砰隆一声巨响,一头鲨鱼竟然撞在船身上。
想来是鲨鱼群吃了三人,犹嫌不够,便要撞倒船只,把众人摇落水中。
廖食鹏脸上阴晴不定,似有不甘,犹豫片刻,道:“吩咐大伙调转船头,马上返航!”
廖长发依令吩咐了下去,但鲨鱼凶性激发,团团围住船身,不断敲撞,一时如何能调转?
只听砰砰作响,不断有鲨鱼甩头鼓尾,撞击在船身上。
不一会木块横飞,船舱底部竟然被撞得开裂,海水倒灌而入。
“进水了,快拿木板来堵住!”
纷杂声起,胆大的尚能勉强镇定,力图自救,胆小的已然吓得腿软,呼天抢地。
廖长发惶恐道:“老爷,这该如何是好?”
廖食鹏怒道:“慌什么慌,小小的鲨鱼有什么好怕的?!”
当即大喝一声:“大伙想要活命的,就收起黄尿,给我拼命地划桨,别他妈鬼哭狼嚎,像个娘们!”
说着又道:“其他人给我把重物全部丢了,照着鱼头,往死里砸,你,去把渔网也撒了,能兜住几条就兜住几条,可别把人给扯下没了,你,把鱼叉拿出来分给大伙……”
他一通吩咐安排,另外两艘船上的也依照行事。
众人拿着重物往群鲨头上砸去,那鲨鱼被砸得生痛,非但无所畏惧,反而更狂性大发,挤在船身撞击。
其中有被砸出血的,左右两边的鲨鱼立马群起攻之,瞬间扯食得一干二净,剩下一堆白骨幽幽沉没。
海里红浪翻滚,众人看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这一条条鲨鱼鳍尖牙利,目呈死灰,犹如无情死神,毫无怜悯,一味撕咬争斗,教人胆寒心怯。
更令人无望的是,其数量之多根本无从抗御。
每一艘船边密密麻麻地挤着一两百条鲨鱼,极目所见,尽是一道道灰青色、有如巨剑的鱼背,哗啦哗啦地划破水面。
只怕用不了多久,船只就会被撞得粉碎!
众人那一点点方方被廖食鹏激起的求生意志,顿时溃不成军。
每个人心里都拔凉拔凉,战战傈傈,均不由想:“今日看来要死在这里了!”
正万念俱灰之际,忽然间,围在船边的鲨鱼被定住似的,如木头般全部静止不动。
海面一下平息,静得让人发毛。
众人正暗暗奇怪,那群鲨却仿佛遇见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哗啦一声,猛然调转身子,夹着尾巴,各各潜入深海。
真个来如幽灵,去如鬼魅,瞬息之间,哪还有鲨鱼踪迹!
夕阳照在海面,如同一块幽绿的大翡翠,如此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众人心里丝毫没有得救的欢喜,反而说不出的恐怖。
沉默片刻,忽然有人大喊:“快看,那是什么?!”
指向西边,只见天幕之下,一团黑浓如墨、雷电交加的大乌云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瞬间铺展开来。
天地之间,顿时漆黑如胶,昏暗之中,只听砰隆的一声,如天地开裂,一道闪电劈在海面。
接着船身陡然一斜,海水左右倾斜起来。
不一会只听猎猎呼声,仿佛满天阴兵呼嚎,从四面八方袭来!
起风了,终于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