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幕布般缓缓展开,已持续多时。雨珠轻轻落在地面的水坑里,泛起一圈圈红色的涟漪,雨丝细长,宛如长线,从天际穿越树叶的阻隔,轻轻的划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柔美而清脆的响声。
卿晚她们刚踏入林间,便见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破空而来,直直朝着对面的白衣男子而去。
他的随从明明已身受重伤,却依然持剑护在他的身前,无半点退缩和惧怕,那随从御敌的长剑,被飞身而来的利剑,从中间截断,直逼他的胸口。
相隔不远处的另一名随从,看似是受了很重的伤,他无力的瘫靠在树干上,手中的长剑在大雨的冲击下,显得摇摇欲坠,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上前护住那白衣男子。
他奋力的挣扎几下,便口吐黑血,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随后他用尽全力微微撑起身子,无力的嘶吼着:“孟侾,快带殿下走!快走!”
“想走,今日我等必带着你主子的人头回去复命!”为首的那名黑衣人冷哼一声轻蔑的说道
另一名黑衣人见状飞身上前,举起长剑,便朝着他刺去了。
卿晚与盛阳几乎同时出手,一只玉笛疾如闪电呼啸而去,甩在孟侾的胸前,抵住了那直直朝他而来的长剑,笛身上附着的强大内力,震碎了已然接近他胸口衣襟的那柄利剑,玉笛断裂成两截,一节落在了地上,一节打在了身前的黑衣人身上,那黑衣人被震出去数米后,口吐鲜血应声倒地。
孟侾震惊之余,不禁脱口而出:“好强的内力!”
他抬眸,朦胧间只见远处油纸伞下一位蓝衣公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抵在唇畔之上轻咳一声,他紫玉遮面,玉树临风,而立在她身旁的侍女,一袭窄袖红衣,一手持剑,一手掌伞!
一股清风迎面疾来,盛阳如同鬼魅般的出现在了另一个黑衣人的身后,他一手持着剑一手撑着伞,一剑贯穿了那黑衣人的胸口,而后他迅速收回剑,那黑衣人随即倒地不起,那名被他救下的随从,亦是满脸震惊的惊呼道:“好快的剑!”
那随从隔着雨线,抬起朦胧的双眼,望向面前模糊的背影,笑了笑,又道:“跟我差不多!”
“少吹牛,肯定我更快!”盛阳将剑收回剑鞘,出声反驳道。
凭空出现的高手,让几名黑衣人立即提高了警觉,此时空气中,瞬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就像一股寒流,悄无声息地侵袭着每一个角落,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方才还在相互缠斗的两方,竟然不约而同的围成了一团,那紧张的气氛如同漆黑的夜色,无声无息地笼罩了过来,就连这雨仿佛都下的越发肆虐了。
“需要多久?”卿晚望向盛阳,淡淡的问道。
盛阳并未直接答话,而是转过身,注视着面前的那群黑衣人,用凌厉的口吻说道:“今日我的剑,只杀不要命的,不想死的,赶紧滚!”
几名着深色轻装的男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对着其同伴命令道:“撤!”
四名玄衣男子施展轻功离去,留下的四名黑衣人依旧剑拔弩张的跟盛阳对峙着,一副不死便不休的架势。
盛阳抬眼,轻轻的冷哼一声:“不知死活,十招!”
“留一个活口!”卿晚眉眼未动,冷冷的开口说道。
白衣男子目光如炬远远望去,见盛阳与几名黑衣人正在交手,其动作迅猛,稳占上风。
他急忙扶起孟侾,急步走向那名重伤的随从身前,他蹲下身来,手指轻放在他的手腕上,神情肃然,他心急如焚的询问道:“夜羽,你觉得如何了?”
夜羽唇角勉强勾起一丝微笑,轻咳两声,虚弱的回道:“殿下,我怕是吃不上家乡的栗子糕了!”
“别胡说!”白衣男子厉声打断了他的话,继而又转头同孟侾说道:“封住他的心脉!”
孟侾颔首,迅速行动,他的内力如同一道屏障,稳稳地封住了夜羽的心脉。
夜羽望着身前同他一样狼狈的孟侾,嬉笑着同他说道:“老伙计,一同跟随殿下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般狼狈,哈哈…咳咳咳咳”
一口黑血顺着他的嘴角溢出,那血顷刻间便被落下来的大雨,冲刷的干干净净。
夜羽闭上眼睛,缓缓倒下,白衣男子同孟侾皆大惊失色,他们慌乱的伸手拉住他,对着他大声吼道:“夜羽,不要睡,夜羽!”
夜羽听着耳边微弱的呼唤声,他神情倦怠,半闭的双眼又努力的撑开,嘴中恍恍惚惚的说着:“殿下,今日我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把我的尸骨带南尘吧,我想离你们近些,一个人在这儿,我害怕!”
“少说胡话,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白衣男子紧锁眉头,望着夜羽,二人试图伸手去扶起他。
“你现在带他离开,不出五步,他必死无疑!”突如其来的声音在静谧的气氛中,显得尤为清晰,这声警告如同一把冰冷的匕首,插在了几人的心头上。
白衣男子的面容,因卿晚的这句话,而变得更加阴沉,他凝视着她,眸子中闪烁着深深的冷意。
时雨撑着伞,跟着卿晚缓缓移步上前。随着她们的距离逐渐拉近,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紧绷起来,雨滴重重打在伞面上,发出了一阵阵沉闷的声响。
在这静谧的氛围中,几人的心跳声都显得格外清晰,此时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一般,只有这紧张的气氛还在不断的升温。
孟侾起身拿起剑,挡住了她们主仆上前的脚步,将白衣男子和那重伤的随从紧紧的护在身后。
时雨抬眸,目光在孟侾身上轻轻掠过,她眸中淡然,轻轻将手中的雨伞递给卿晚,然后上前,捡起地上断裂的那两节玉笛,随后轻叹一声,折返回来将其递向卿晚。
卿晚抬眼望去,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她伸手接过玉笛,将它摊于孟侾身前。
“我刚刚救了你们,你瞧,我的手下还在为你们拼命!”卿晚侧头望向盛阳,同孟侾淡淡的说道
孟侾略作沉吟,开口道了谢,身形却依然未动分毫:“谢过公子,他日若公子有需要,孟侾必以命相报!”
白衣男子望向卿晚手中的断笛,一块上好的冬灵玉打磨而成的短笛,图案雕工精细,看得出雕刻师下足了功夫,确实可惜。
笛尾系了一根蓝金线编织的吊坠,中间绑着一颗月牙白的冬灵玉珠,底下挂着的流苏样式虽是普通,可材质用的却是上佳的。
“孟侾,不得无礼!”白衣男子开口,声音中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孟侾闻言退回夜羽身后,跪坐下来,拖住夜羽昏昏欲坠的身体。
“我等谢过月公子,他日只要月公子有事相托,云奚必然应之!”云奚起身腰间的玉佩,在风雨中被撞了的叮叮作响。
卿晚垂眸望去,那是一枚淡青色的和田玉雕刻而成的玉佩,外形细长,食指大小,通体温润,上有一条龙盘旋大日之雕刻,那是一条雕刻精妙的龙,它神情威严,蜿蜒盘旋,虽没有昂首腾飞之势,却似有沉静的力量蕴含其中。
这块玉佩她曾经见过,是一对,卿晚移开视线,抬眸轻声说道:“这般婆婆妈妈的,再耽搁下去,他便真的要交代了…”
“月公子能救他?”云奚望着卿晚,眼中闪过流光,他急切的问道
“不知道,试试吧!殿下,认得我?”
卿晚淡淡的说着,随后蹲下身为夜羽切着脉,云奚和孟侾心中都万分紧张,望着卿晚的脸,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江湖皆知,幻影阁的月公子,紫玉遮面,一把玉笛在手,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皎如玉树临风前!”
“中毒了,毒已入心脉!原来江湖都是这么传我的,那他们是怎么传明公子的?”卿晚随意的问道。
云奚闻言心下一凛,焦急的追问着:“那可还有救?”
卿晚并未做答,只是回头对着时雨吩咐道:“改天空了你去打听打听!”
时雨窃笑,柔声应道:“是,公子!”
只见卿晚将纤细的手掌,附在夜羽的胸前,轻轻将自已的内力,打入他的体内,昏迷的夜羽一口黑血吐出,强撑着睁开了眼睛,又再次重重嗑上。
“灵儿,下来,取两颗血莲丹,再取一把伞!”卿晚转头对着远处马车的方向喊道。
这时二人才发现马车的窗口处,还露着一张清秀的小脸,那少女闻声笑吟吟的应着:“是,公子!”
只见一只白玉纤手,掀开车帘,从里边下来一个衣着精致,琳琅满目的黄衣少女,那少女看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除了一头黑发之外,全身雪白,面容秀美,只是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她步态轻盈小跑而来,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一把伞,行至跟前时,她的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在各人脸上转了几转,眉目间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灵儿打量着眼前的三人,一人年约二十一二,用身体托着在那瘫倒男子的后背,身穿灌篮色束口轻装,腰封紧紧贴在劲瘦的腰间,显得长身玉立,英姿勃发,只是衣服上到处都是刀口,又淋湿了头发,略显的有些狼狈。
她侧头望向另一人,不禁有一瞬呆住,那人身高八尺,一身白衣锦袍,极为华贵,衣襟的银丝暗纹游走在他脖颈,束腰妥帖地绕着,流线型的月白色暗纹镶嵌在衣袍下摆,就是被雨水打湿了,也并未有丝毫窘态,他神态清雅淡然,看年纪约莫和少主相仿,容貌俊美,俊美之又中带着三分轩昂气度,三分肃杀之气,令人一见之下,自然心折,“好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就这容貌配我阿姐堪堪合适!”
“傻愣着做何,取一颗血莲丹给他喂下去,看一下他中的是何毒,可能解?”卿晚望着灵儿那花痴一般的模样,自觉面上有些挂不住,说话的声音都高了两分。
灵儿闻言吓的一激灵,忙将手中的伞递给时雨,时雨刚要接过伞,便听到卿晚又说道:“把伞给五皇子!”
灵儿应:“是”!抬眼望去,心中暗惊“他居然是一个皇子!”随后上前将伞递给了云奚,接着又从怀中掏出一颗血莲丹,递给一旁的孟侾。
孟侾接过丹药,望向云奚,云奚微微颔首,孟侾才将丹药喂给怀中昏迷的夜羽。
灵儿蹲下身子,剥开夜羽领口的衣襟,左右查看了一翻,又为他仔细的切了切脉,才坚定的说道:“公子,是孔雀胆!”
“孔雀胆!那岂不是绝毒?”孟侾后背一僵,惊呼道
“是,毒暂且不说,这一剑伤了他的心脉,若得不到救治,就是毒解了,他也活不命,这血莲丹可以护住他的心脉,给他存口气,保他三个时辰内不死!现在药不齐,伤治不了,要另寻他法!”灵儿注视着孟侾,如实相告。
“把另一颗药给孟公子,去把盛阳叫过来!时雨,去车上取纸笔。”
“是!”时雨将手里的伞递给卿晚,疾步跑回到了车里。
灵儿应声而动,掏出血莲丹交于孟侾 ,又转身跑去唤盛阳。
此时盛阳正与黑衣人缠斗戏耍,盛阳手中的长剑,剑剑不落空,又招招不致命,耍的黑衣人如惊弓之鸟,惶恐无措。
“哥哥,别玩了,公子有令,肃杀!”
方才还一脸嬉笑的盛阳,闻言神情骤然凌厉,他运转内力,嘴角噙着一抹邪笑,长剑横空扫出,三个黑衣人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捂住脖子,齐齐倒地,血花四溅,伴着雨水洒在地上。
剩下的一名黑衣人,瞠目结舌的望着倒下的同伴,呆愣在原地,盛阳一个健步朝他逼去,伸出手扼住他的脖颈,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塞入了他的口中,逼着他吞咽了下去,盛阳松开手,那黑衣人便昏迷倒地!
他拔下横叉在树干上的长剑,在黑衣人的身上胡乱擦拭了几下,将长剑收回剑鞘,随后与灵儿并肩,大步流星的跑回卿晚身边。
孟侾注视着盛阳握在手中的那柄剑,玄铁而铸及薄,剑柄为一条金色龙雕之案,长剑如虹,剑身笔直如弦,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好一个一招毙命!
“带孟公子去车上包扎一下,他受了内伤,你为他疗下伤!”卿晚同盛阳说道,言语中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盛阳颔首,望向孟侾,开口声音清灵干脆:“走吧,孟公子!”
孟侾微微正了正身姿,抬眸诚恳恭敬的回道:“我无碍,不劳烦盛公子再多耗费内力了!”
盛阳并未理会他的话语,自顾自的走过去一边说着一边搀起他:“我家公子说你有事,你便有事,少废话,就你们目前的状况,要杀你们,我也只需一招!”
盛阳望向伞下的云奚,好似随意的说着,可淡然的声音中,却并无半点蔑视之意。
“去吧,这里有我!”云奚开口与孟侾换了位置,同他一样跪坐在地上,用身子拖住夜羽
“公子,纸笔取来了!”时雨小跑而至,将手中的纸笔递向卿晚。
“灵儿,转过去!”卿晚接过纸笔,对着一侧的灵儿吩咐道
时雨从卿晚手中接过雨伞,上前为二人撑着伞,灵儿转身,手扶着膝盖半躬着身子弯下了腰。
卿晚将宣纸摊在她纤细的后背上,行云如流水般的绘了几笔后,随手取下时雨腰间的荷包将纸条塞了进去,又从自已腰间悬挂的小瓷瓶里取出一粒药丸,递给云奚。
“荷包里边是过琼华河的路线图,上岸便是落炎谷,这药能解孔雀胆,服下后一个时辰便能起效,殿下到了岸上,只要说出你的身份,这小子便能得救!还有那黑衣人我先替你带走了,等你们休养好,我叫人去寻你!”
云奚的心中有些震惊,可面上却未显露过多情绪。他隔着雨帘,目送着那抹身影渐行渐远,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豆大的水珠在空气中舞动,与他的视线交织成了一片朦胧。
那断笛上的淡蓝色玉坠,在大雨中轻轻的摇曳和那人随风飘动的衣摆相互缠绵、搏斗。
云奚低声说了一声谢谢,随后扶起夜羽,缓缓朝河边走去。
“哥哥,可好了?”灵儿朝着马车内唤道
窗口透出一张含笑的俊脸,盛阳开口应着:“好了,扶公子上车吧!”
孟侾从车上下来,步态已比之前轻盈了许多,他行至卿晚身旁时,停下脚步,望向她,目光中透出深深的敬意,他后退一步,对着卿晚诚恳的抱拳躬身,以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道:“谢过月公子!”
未再过多停留,三人径直走上了马车。
盛阳驾着车,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马车上悬挂的铃铛在风中摇曳着,发出悦耳绵长的清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