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忠犹豫了一下,若有所思,眉心紧锁,好半天,才说:“圣命难违,旨意下来就没有不赞成的话了。”金忠语气沉重,心事浩茫的忧虑,“交趾弹丸之地,形地复杂,民风 剽悍,在下深恐巨人陷于泥淖而不能自拔,久旷之师,疲敝中国啊!大绅的意见不无道理, 皇上气蒙了,才有此策。出兵虽非上策,皇上既已决断,就要全力以往,因势利导,争取速战速决。”
“晚生也是这个想法,”张辅的父亲张玉早年在燕府时和金忠同殿称臣,称兄道弟, 意气相投,两家关系很近,自然,张辅就是侄辈了。“以泰山压顶之势,以风卷残云之威, 倏忽间,剪灭黎贼,扬我大明之雄风。”
“甚好,甚好,”金忠频频点头,张玉文武双全,子如其父,他看好张辅,从靖难中 的一些小役他就看出了张辅的韬略,且相信张辅在军事上的造诣会比乃父有更大的作为。 “盛壮之年而胸怀不羁之才,合当立功边陲,垂之后世。当年黔宁王沐英为右副将军 入滇时是三十六岁,而你这个右副将军才三十一岁。沐晟承父兄之基业不必多说,只说靖难后皇上封了那么多侯,而独独选你为副帅,足见皇上的爱重。纵然你的侯位是你父子二人在两军阵前拼杀出来的,可常在皇上左右,总让人觉着到底沾了外戚的光。此次为副帅, 是皇上的明智之选,也是你张家效忠皇上的真心表露。疾风知劲草,血战出将军,交趾一 行于国并非好事,于你却是天赐良机,好好把握,凯旋之时,你恐怕就不只是新城侯了。”
道破天机的期待,胜券在握的断言,张辅坐不住了,轻轻站起,拱手道,“尚未出兵, 就说凯旋,蒙大人抬爱,天下哪有这般容易的事?”
金忠却一本正经,声音低沉而有力,叫着张辅的字:“文弼啊,说不容易就对了,战场上就是真刀真枪,你死我活,战机瞬息万变,或胜或败只在一念之差。你虽有将星之命, 但还在自已把握,此去南疆,军务丛脞,一定挤时多读兵书,为兵之道烂熟于心才能运乎 其妙。你该知道,洪武年间能带兵的大将几乎没有了,盛庸、平安辈皇上根本不信,顾成、 宋晟、何福又在边疆,现在皇上倚重的只有成、淇二公,包括这些封侯的人,都是跟着皇 上打,敢打敢冲不在话下,而独立指挥一方,才是真正的帅才啊!”
一席话说得张辅血脉贲张,似乎现在就到了交趾前线,纵马驰骋 , 无往而不胜。但作 为一个副帅,他还是对“把握战机,将星之命”一类的话不能理解,右副将军,有那么繁 剧的思虑吗?心中存疑,但他的准备的确是从很早就开始了。去年,陈天平来朝,冥冥之中他就估摸着有仗要打了,虽然跟他没甚关系,他还是把秦汉以来交趾与朝廷的归属分立 境况及交趾的地理气候、河流山川、风土人情摸了一遍,前些时日陛见后按皇上所嘱,又 一次仔细研读,今天,虽不敢说把个交趾装在心里了,闭上眼也能把那里的一切浮现出来。
“至少是一名大将,”张辅不敢、也不便提那个“帅”字,“有大将军成国公在,我愿做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管保那黎贼无处藏身,乖乖受降。”
“勇气可嘉,”金忠一笑,“你的方略是?” 张辅目视前方,侃侃而谈:“交趾山高林密,河流众多,道路险峻,大军深入这种险地,首先要厘清气候、地势和敌情,以防敌兵设伏;其次是协调各部,步步为营,齐进齐 退,因势利导,因地制宜,不给敌兵以可乘之机;其三是粮饷充足,医药齐备,对陌生之 地不抱一点筹粮、就医的想法。有了这三点,即使不胜亦能全师而还。”
“文弼错矣!”金忠叹道,“交趾之境一旦踏入,除非全胜而无全师而还之理。交人凶悍,即使降附亦反复无常,故必战战胜算,摧枯折朽,不给敌以丁点儿喘息之机。至于战术,还要考虑重金雇用当地人以为向导,使自已耳聪目明,洞见千里,而不为敌兵所陷; 再就是剿抚并重,用弩炮攻其坚、攻其身,用仁治俘其心、荡其志。分化敌兵、敌众,毕竟大明天威所在,争取一切心向我国之人。正所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张辅大觉受益,一揖到地,又说了些南疆风土民情之事,才告辞去了。
解缙连续多日不曾上朝也不曾去文渊阁,心中憋闷,无处发泄,七八岁的儿子祯亮跑 进来要父亲教他写诗,被他瞪眼嚷了出去,妻子知他心中苦闷,忙把大哭的儿子揽在怀里。 解缙满肚子的话就想找人说说,找谁又都不合适,内阁的几人根本无济于事,部院大臣中 金忠、夏原吉说得来,可二人现在谁也不反对皇上南征了,心中责怨又毫无办法,听说皇上已颁旨南征,他心急火燎,晚间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到夏府。
夏原吉的住宅位于朝阳门外的朝阳街上,院门不大,里面还算宽敞。大门、二门的两进院落正堂、后厅一应俱全,只是有些破旧。葬礼上,他把皇上赏赐的钱全给了恩师郁新的家人,自已手中又无多余的钱,奉旨修饰基本成了一句空话,只把墙面粉了粉,把漆皮剥落处的廊柱上了漆,新旧交错,深浅不一,看上去不伦不类。夏原吉自嘲道,倒应了东坡的诗,横看成岭,侧看成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