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新是洪武年间以长于钱粮度支征荐的人才,上任伊始任户部主事,迁郎中,擢右侍 郎。一日,太祖问起天下户口田赋、山川地理险易,郁新侃侃而谈,应答无遗,不久进户 部尚书。厘定商民开中之法,由商人输粟塞下,按引支盐,所以边饷丰足。当时各地所种 粟、谷、荞、麦等作物不一,纳官时却一律以米缴纳,多有不便。郁新建议所种所收都可 纳税,仅以市价相折就是了,官民大便。
建文二年,郁新实在看不惯方孝孺等怂恿小皇上推行的井田之制,都什么年代了,还 照搬古人的那一套早就弃而不用的东西?他便以年老多病辞归故里,想着,终老乡里,再不问庶政。但永乐即位,又召他回京,重掌户部。他建议新皇上,改纳米北京赎罪为纳米就近官仓,又议减了因征伐劳苦士卒的屯田歉收之额,凡此种种,德被天下。 而今,郁新走了,这么仓促,仓促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半生宦海,一世浮沉,十几年户部尚书的他,一定会有不少门生故吏前来祭奠,一诀故人。永乐揣摩着,下了步辇,来 到郁新门前时,也不免为这寒酸的宅门和稀落的人流唏嘘一声。
小街的树下一拉溜拴了十来匹马,看得出是官家的马。大门上灵幡高挂,白条纸随着 秋风漫不经心地舞动,像是在秋阳下浅浅低吟。偶尔进进出出的人,身着孝衣,悲悲戚戚, 院里隐约传来哭声。永乐鼻子一酸,一行热泪落在了抖动的长髥上。
郁新的夫人得了信,早带着两个儿子一身重孝迎出来,跪下泣道:“先夫何德何能, 劳皇上亲临舍下,还是请……”
没等她说完,永乐摆了摆手已走进院中。灵堂里,见蹇义、金忠、古朴、师逵等各部 院十几个官员及应天府尹向宝都在向灵柩叩头行礼,心下略感安慰。待他们祭毕,他径至 灵前,亲自拈香一躬,默念了几句。出来对郁新夫人道:“敦本一生勤廉,尽职尽忠,度 支邦赋,国以足用。尤其是长于综理,密而不繁,十几年如一日,可谓鞠躬尽瘁。听说两 个儿子已在衙门里补了职,有了着落,朕也就安心了。郁尚书葬仪费用均由礼部措置,日 常有什么难处找礼部、找原吉都行。”
蹇义、金忠等人一同跪送皇上回銮后也渐渐散去。原吉单独留下,泪雨滂沱,他有诉 不尽的哀思,也有说不完的感恩。
一掬泪河,两行心雨。 因为他能,郁新提拔,谁都知道,不是所有的能,都会为人所重。没有郁新,没有这位师友般的老前辈,就没有他夏原吉的今天。一个人的能力固然有限,但像他这样的一群 人的勤勉和敬业,就换来了大明初年几十年的风清气爽,营造了为后人称道的“永宣之治”。
夏原吉执拗地一跪就是多半个时辰,谁也劝不动,直到郁新的两个儿子一同上来,生拉硬拽才把他拖到后堂,胡乱吃了点东西继续为恩师守灵。
听说皇帝亲至郁府祭奠,夏原吉又半在衙门半在郁家,一些本是人走茶凉打算的大臣 也不得不到郁府走上一遭,送上一些赙仪,就连从不与郁新来往的左都御史陈瑛和锦衣卫 指挥使纪纲也来表示了一番。
永乐下旨夏原吉主理户部日常事务。他挂衔尚书三年,长期在外,还真没有打理过整 个部务,千头万绪,纷繁复杂,总要理出个头绪;这边,郁新又要归葬家乡,归路选择, 车辆安排。夏原吉两头忙活着,临了,他把皇上赏赐的千锭宝钞全部交给了郁夫人,泣道:“师娘,郁尚书待我恩重如山,国事丛脞,我就不能陪师傅回乡了,我把管家留下,走前忙后的他也在行。” “老身也代郁新谢谢你了,”郁夫人老泪纵横,抽泣着说,“当了十几年的户部尚书,他不在家里见一个外任官员,这布衣瓦舍、家徒四壁的景象,就是他的为人,太祖皇帝信 他,也是为这。惺惺相惜,有了你这个忘年交,也是他今生修来的福分,他若地下有知, 也会佑你平安的。”
原吉忙截了她的话头,说声:“师娘见外了。”一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