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新主政户部,年纪也大了,不能去;其他人也不合适,皇上大概也没有让他金忠去 的道理;只有夏原吉年富力强,是最好的人选。
“臣认为,夏原吉最为合适。一则山野乡间的折腾,十分劳苦,原吉年轻,有体力; 二则他为人缜密,心宽天地,有思路,有劲头;三则部里有郁尚书担着,出去个三年五载 的,不大紧要。”
皇上不便直说的,金忠说了出来,三言两语,滴水不漏,既表达了皇上的心思,又叫同僚明白了他们自已不能去的原因。 “就依爱卿所言,命原吉为钦差,择日前往浙西,给朕拿出一个圆满的治水办法。” “臣遵旨。”原吉忙叩头谢恩。 皇上信任是一种荣耀,但受命就是一种责任了。拍了胸脯,应了皇差,事情若做不来,身家性命是小事,国家的工程,皇上的脸面就是大事了。原吉想,自已于水利也只一知半 解,并不在行,若无几个行家帮衬,很难说能把官差做圆满了。他想起了本部侍郎李文郁, 平日的言谈中,江河湖海了然于心,大江大河的走势延伸,娓娓道来,倒是个很有见地的 人。于是,试探着荐其同往。
永乐对李文郁不甚了解,没有作声。看出了皇上尚存疑虑的心思,吏部尚书蹇义说: “李文郁虽有言过其实、好高骛远的毛病,但此人曾在工部都水司任职,熟悉山川河流之 历史掌故,又是原吉所荐,不会有错的。”
“两位爱卿荐举,朕复何忧?就着李文郁随原吉到浙西去。”永乐欣然同意。 “我不能亲往太湖,但会倾全力相助。”金忠一笑,“各部、尤其工部官员新近调任者多,治水之事未必谙熟。自大禹之后,历朝历代治水成功之例虽多,然一水一治,一事一议, 皆因其势而利导之,才有胜算,以夏公之运筹,佐以文郁,加上官军,皇上尽可放心了。”
金忠的话让永乐很兴奋,脸上泛着暖暖的红光,尤其在言及“一水一治”时,即是在 提醒原吉,也是在提醒各位大臣的处事方法,不照搬,不迷信,因地制宜,大事何患不成? 除了大类书,这是他即位后的第一个事关百姓生计的民生工程,他必须时时照拂,他盼望 着,也相信到浙西治水的夏原吉会早传佳音,给他一份圆满的答卷。
原吉刚到苏州,永乐就把编纂大类书收集的关于水利方面的书籍赐给原吉,以供参考, 特命都察院佥都御史俞士吉送来;接着又采纳蹇义的建议,把于水利方面擅长的大理寺少卿袁复也派来给原吉当助手。原吉之外,有李文郁、袁复两个懂水利的官员襄助,这治水大业也就更有希望了。
今天,钦差夏原吉乘一艘大船在太湖上巡视,侍郎李文郁、少卿袁复以及相关地方大 员陪同,加上送书的俞士吉,方方面面聚齐了,最终敲定疏浚方案。数月以来,夏原吉分 别带着苏州知府虞谦、松江知府仪智、嘉兴知府刘观、湖州知府李庆等巡视了刘家河、吴 淞江、大黄浦以及沿江的州县,实地踏勘,随水就势,对古之“三江”的水势及分水泄洪 状况有了更深的了解。
苏州知府虞谦一直都是满脸的官司。他的脸本来就黑,又有几颗黑痣稳稳驻扎在瘦长的脸上,倒有了几分清冷下的威严,很让人生畏。今上说了,苏州就需要他这样的人。什么意思?就因为元末张士诚盘踞着苏州,和太祖抗衡,几十年了,这股子劲还没有过去。 古之就有“苏湖熟,天下足”的农谚,外人看来,他是到了个富得流油的天堂,到了天堂 还不知足?可他总是报以一丝苦笑。
虞谦来苏州的这一年多,赋税奇重、怨声载道的事不说,只这非旱即涝的灾害就逼得 他拆东补西,捉襟见肘,前任的下狱更让他每日里胆战心惊。眼前的风平浪静,对他没有 一点触动,他的思绪似乎还停留在那惊心动魄的场景中。
“府内之长洲、常熟、吴江诸县入夏后大雨滂沱,数日不息,农田尽没于水,春花倒 伏于地,秧田淤水而无法播种, 圩埂、道路淹没,河水漫山遍野,视若汪洋,阡陌纵横 之良田倒成了船只游弋之航道。百姓仰天而哭,长跪水中祈天,壮者食以糠杂菱藻,老幼 乞行不得,多有投河自尽者!有心救难,无力回天,看着惨状,在下恨不能也随他们去了。”
松江知府仪智,上了几岁年纪,一副饱经风霜的面孔,文绉绉的,神情中满是力不从 心的歉意。他说:“我辈三十几岁列籍朝班,履职数十载,也走过几个省府,却从未见过 如此之大、如此时长的雨水。去载,上海、华亭、青浦三县尤甚,雨至十月不休,高处积 水盈尺,洼下丈余。受灾农田数万顷,倒坍房屋三千余间,死亡二百余人,大部农田颗粒 无收。叫天不灵,叫地不应,面对暴雨,我这个以课农兴学知著的老儒竟无能为力,朝廷 拿问了,一点不冤。”
湖州知府李庆、嘉兴知府刘观虽也都是府县中的佼佼者,治世能臣,却也不得不道出了观天长雨、束手无策的苦衷。听着四人的诉说,原吉默不作声,几个月下来,这样的话 他听得太多了。他也理解他们各辖一方、自身安则天下安的简单想法,但苏、松、嘉、湖 四府不同于其他府郡,那是举国瞩目的富庶赋税之地,莅任官员都是皇上千挑万选的,哪 一个都非等闲之辈,连他们都一味的诉苦,可见事态有多么严重。大家表示,只要能解决 水患问题,出多少人,出多少力都在所不惜,这是唯一让夏原吉感到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