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齐王后,永乐的心境糟透了,御案上的奏章和纸墨笔砚,都像是放错了地方,看什么都不顺眼,瞪着群臣无话。不放心的藩王弟弟果然就不放心,下一步,还不知和那个未到的代王弟弟该是个怎样的对话。
蹇义恨恨地说:“齐王如此悖逆,都是王府教授辅导不力,匡救失时,该一起收监才是。”
这就是规矩,亲王犯法,身膺藩王教导之责的王府教授首当其冲,甚至,还要牵连更多的人。
永乐愣了半天,摇摇头,无可奈何:“老七是朕之亲弟,朕还不知他?凶悖无礼出于 天性。几年来,朕多少恩义,何见其有半点感动?他的为非作歹,人所共知,朕的温语训 诫,谆谆切词至于六七,亦人所共知,他于一丝一毫听纳了吗?没有,朕的话都是耳旁风, 下人的话更不用说了。朕看他就是一只在山林里野惯了的猛虎。虽然关在了笼子里,依然 会桀骜。算了,你等先下去,朕要一个人坐坐,慢慢消解。”
众人离开后,永乐独自坐着,呆呆的约有半个时辰。皇后徐仪华见过了宁王,也听说了皇上见齐王生气的事,就让宫女桃株请皇上到坤宁宫用晚膳。
夫妻二人坐定,扯了一些闲话,徐后只拣开心的说,过了好一阵,永乐的心气才渐渐 平和下来。徐后关切地注视着永乐,也就这两三年的光景,他的鬓角已生出华发,眼睛里 满是倦意,人也憔悴了。
仪华叹息一声,人人都想争这个皇帝的宝座,日理万机,无昼无夜,皇帝的滋味也不 是常人可以忍受的。所以,她要求后宫嫔妃尽量让皇上高兴,不许说一句丧气的话。
“我在家中还是个小孩子时,就听说过老七闹学堂的事,”徐后一笑,想为老七开脱, “他打小不安分,父皇为这,也不知生过多少气了。他就这秉性,皇上大可不必太在意。”
永乐轻轻点头,看着远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光景。父皇为教导皇子们,专在宫中 辟了一处叫大本堂的地方,请全国最知名的儒学大师授课。他的个头略高些,坐在后面, 在那温暖如春的学舍里,细细品味着宋濂老先生抑扬顿挫的教诲……那老七根本听不进,屁股下像是坐了钉子,左摇右摆的不自在,嫌先生迟迟不下课,悄悄把个刀鞘横担在桌腿上,宋师傅太专注,竟让他绊了一跤。 “自幼不好学,也不知他哪来的心绪去自负,凶暴不说,还擅杀吏民,按律早该治罪了,朕是一忍再忍啊!” “皇上处置甚当。臣妾也尝闻各王不法之事,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然亲如手足,处置起来,慎之又慎才是啊!” “仪华是女诸生,一定知道尺布斗粟的故事。” “臣妾当然知道,”随即,她缓缓讲起了汉代的一件轶事,“‘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小民作歌以讽汉文帝不容淮南王刘长。然民间舆论 又岂是公正之言?有几人知道这个长袖阔带的淮南王,道貌岸然却假公济私,公然杀人还 振振有词。念兄弟之情,文帝一再迁就,刘长却得寸进尺,数度违法,到最后谋反朝廷了, 汉文帝仍不忍杀他,迁之于蜀时绝食而死。皇帝难当啊!”
“可‘文景之治’何其盛哉!”皇后话锋一转,“文帝于诸兄弟一让再让,仍有民谣 讽喻其不顾手足之情,大致中国世风同情弱者,随他去吧!陛下要记住的,一个‘文景之 治’足矣!”
永乐默然!皇后虽女流之辈,所见甚远。我为强者,可以许其不仁,却不许我不义, 创一代流芳千古的盛世又何惧数言讽帝之民谣?
晚膳后,徐后陪皇帝走了一段,还是兄弟手足子侄的话题,这个话题实在是太过沉重, 拿起了就不容易放下。皇帝去了武英殿,就在她折回坤宁宫、经过乾清宫被焚的废墟时, 无意间朝右面望了望,突见一个一身白衣的瘦弱身影徘徊在废墟之上,建文?她的心里一 怔,怎么会在?揉揉眼,再看时,身影瞬间不见了。真是怪了,回到坤宁宫,飘忽的白衫 人还是挥之不去。
永乐在武英殿外舞了一趟剑,剑光邀月光,把这早春的寒夜搅得七零八落,身体发热 了,才收剑往回走,见侍卫火赤、薛斌一左一右在门口笔直站着,泥塑木雕一般,心下受 用,就想和侍卫逗几句。
“火赤这个名字不错,火就够热的,他还要赤,比同安侯火真还要火,有这两把火, 朕的冬天也不会冷了。”
“谢 - 皇 - 上。”火赤是前几年才由火真推荐来的,还不大会说汉语,但皇上提到 了他和他叔父的名字,他认为一定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