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他自已就要带领一支庞大的船队漂洋过海了,或可又一次到达那方心中的 圣土。他没有子孙,他的这份荣耀再没有一个可以分享的人。他的心头一酸,眼睛有些潮润。
当郑和觉察到陈瑄不说话、已在凝神注视自已时才回过神来,歉意道:“陈帅的点播 实在到位,随着你说话的思路,我已然漂泊在苍茫的大海上了,想起了祖辈的往事,故有些失态,敬请见谅。”
“哪里!哪里!老夫何敢说‘点播’,只是一点感触。据我所看,如此巨大的举动, 任何一个番国都不敢想象,名垂青史,不在话下,郑和的名字一定会和下西洋永远连在一 起的。”
“大帅过奖了,”郑和拱手道,“能不能完成皇上的差遣心里还没底,哪敢捞什么汗青之功?最让我担心的还是海上飓风所致的惊涛骇浪,天翻地覆的感觉,想起来都心惊, 不知大帅可否遇到?”
郑和想象着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的壮观,在旁观者眼中,那是惊天动地的震撼风景, 浪涛越大,旁观者越刺激;但对于漂泊者来说,那就是横行于海上的凶神恶煞了。
“当然,”陈瑄一笑,知道郑和想问举措却又羞于启齿,遂继续道,“因时因地制宜 最为紧要。方才我说了,一定要有懂天文的人,其因就在这里,若能提早一、二日或更早 看出飓风迹象,收拢船队驶入附近岛湾暂时一避最好。水火无情,千万莫逞一时之勇!若 是突遇此情,我也没有太好办法,只能放下巨帆,减少阻力,随风就势漂泊,之后再予集结。”
“三保此来不知长了多少见识,甚至想跟着大帅往辽东走一遭,实际体验一番,只是 没这个机会了,估摸着借着季风,六月就要开船,我还要准备,遇到难题,会随时讨教大 帅的。”
“兵部今日已接到选人的圣谕,我的船队一定会贡献一批有阅历的人,之后再补充一 些新人,所以会在南京耽搁一段。有事随时来,但六月份启航,季风不对,如皇上定了, 你可先到福建,九、十月份以后乘海上东北季风才可张帆西下。定知一日帆,使得千里风, 老夫在这里先祝你一帆风顺了。”
永乐三年六月十五,冉冉升起的红日把碧波如镜的江面映照得闪闪发亮,大江宽阔, 苍茫万顷,珍珠般闪烁的天光水色铺满了长江,那规则的一圈一圈放大的波形像是听到了 冲锋的号令,一波一波的从那巨帆如峰的港湾里推出来。大明开国以来,确切地说,应该 是永乐登基以来的又一件重大的盛事就要从这里开始了。
南京郊外龙港的江岸上,人声鼎沸,欢歌如潮,在奉天殿举行了隆重的遣将出征仪式 后,郑和出宫,擎着皇上授予的节钺在如林的旗帜和催人奋进的鼓乐声中登上了停泊在长 江江面上最大的宝船,他就要带着风雷激荡、万里奔波的豪情,裹着迷雾,踏着浪花,冲 破从异域滚滚而来的陌生的波涛,开始领略新的、神秘的、从未有过的新奇了。
随着“出使西洋正使、大明统兵总兵官‘郑’”字大旗在仪卫簇拥下、无限庄严地安 插在郑和的座船上,似来了一阵风神的灵验,各色旗帜也在巨船上呼啦啦飘荡起来,为这 蒸热的南京平添了几许清爽。
“奴才不会辜负皇上和殿下期待,除倭灭盗,教化四夷,彰我皇帝天威,使我大明恩 德礼义远播海外。”郑和与副使王景弘同时跪下行礼,全船官兵、匠人一起跪下,向代表皇上直送到座船上的皇太子朱高炽最后拜了三拜。
皇太子也有些动情:“起来吧!此去西洋,路途艰险,虽天眷大明,七灾八难在所难 免,孤愿你等同心协力,云帆高挂之际,早传捷报。”
“谢皇上,谢殿下!请殿下下令起锚。” 随着朱高炽一声长长的“启航——”的号令,一支带火的羽箭射向了西南的天宇,座船上发出了三声巨炮的轰鸣,世界上最庞大的船队开始了踏向一片陌生海域的征程。千帆 飘飘,旌旗猎猎,把这一段长江染成了生动的彩色海洋,壮观,热烈,不同凡响!
随着前导船的起锚,停泊在江面上的四十艘巨船在与苏州刘家港内驶出的二十三艘巨 船会合后顺流而下,渐渐驶出长江江面,驶入了浩渺无尽的蓝色中。
永乐虽没有走出武英殿,但他的目光、他的心境始终在无形中追逐着郑和的身影,浩荡在万里海洋上。
一个心态从容的人,在一览众山小的气魄中,强烈地领略了那种驰骋世界的豪迈,成为十五世纪初宏大的海洋和谐文明的缔造者。
这样一支带着和平和友好使命的巨大船队,没有开启、也无意开启世界上奴役他人的 殖民史的先河,倒是近百年后、驾着几只小船的欧洲探险者在对地球的懵懂中用枪炮利器 占领美洲,把血腥播撒给了土著的印第安人,继而引发了世界性的掠夺和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