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非蓝忘机为引魏无羡关注而使心机,实乃出人意料之举。
他自幼身强体健,超于寻常弟子,且又为修仙者,理应不易染病,然此次竟毫无预兆地猝然倒下。
初时,他并不在意,只道近日天气寒冷,不慎受寒,略加注意保暖,稍作调息,自可病愈。
然而,某次巡夜,他忽感周身乏力,头脑昏沉,身体灼热难耐。
他素来严于律已,行事一丝不苟,极少犯错,堪称世家楷模,即便身体不适,也要强撑,甚至旁人皆难察其异样。
此时夜深,实不便唤醒其他弟子前来替换,想着再撑一会儿,待天亮便好。
谁知,他只是靠着柱子小憩片刻,竟忽然重心不稳,径直倒下。
幸而魏无羡及时现身,将其稳稳接住,未使他摔倒在地。
“蓝湛!”魏无羡见此情形,心急如焚,伸手探其额头,“好烫,发烧了还巡夜,何必如此苛求自已。”
聂怀桑从角落现身,疑惑问道:“魏兄,蓝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魏无羡望向他,略作思索,道:“怀桑兄,有一事相托,权当你还我人情,可否?”
“没问题,魏兄直言便是。”聂怀桑展开手中折扇,一口答应。能还人情,他自是应允。
魏无羡道:“代我为蓝湛巡夜,务必严谨,若有异常,即刻告知于我。”
“啊?”聂怀桑呆立当场,他本是与魏无羡出来闲逛,孰料竟要承担如此重任。
况且,巡夜者皆为云深不知处内门弟子,他一个外门学生,连弟子都算不上,替蓝忘机巡夜,实在有违规矩。
早知便不应言之凿凿,当听完魏无羡所求何事再做定夺的。
可一想到前些时日,魏无羡因他受了重罚,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虽已向其致歉,亦竭力弥补,却终究难以释怀。
他纠结良久,一狠心,到底还是未回绝他,“罢了,巡夜之事交与我,必不辱使命!”
魏无羡在聂怀桑的协助下背起蓝忘机,头也不回地赶回静室。
此时蓝启仁与蓝曦臣皆已入眠,若去将他们唤醒,自已又夜游之事必会败露。刚受了罚,总得消停数日,惹怒蓝启仁实非上策。
他为蓝忘机宽衣解带,扶其躺下,又为其掖好被角。
以免他醒后生气,脱下的衣物整齐叠放于一旁。只是这抹额无论如何都叠不整齐,只得随意绕起放着。
兴许是首次照料病人,魏无羡全程手忙脚乱,稍一转头便不知该如何是好。
忙活许久,总算将蓝忘机安顿妥当,只是蓝忘机紧皱的眉头,始终未曾舒展,仿佛深陷梦魇之中。
天空渐亮,魏无羡精疲力竭,困意如潮涌,为能及时察觉蓝忘机醒来,他握紧他的手,趴在床沿沉沉睡去。
晌午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入屋内,蓝忘机缓缓睁开双眼,只见魏无羡正躺在自已身旁沉睡,心中暗喜,却也不明缘由。
“忘机,你醒了。”一人自屏风后走出,手中端着汤药,递给蓝忘机,“来,先把药喝了。”
蓝忘机小心翼翼地抽出被魏无羡紧握的手,坐起身来,接过递来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那人取走空碗,又将两颗糖放在他手中。
蓝忘机微怔,低声道:“父亲,药不苦。”
青蘅君淡笑着,神色慈蔼,“药不苦,就不能吃糖了。拿着吧,待无羡醒来分他一颗,这一夜,他照料你颇为辛劳。”
蓝忘机将糖收起,并未打算食用,想必是想全部留给魏无羡。
昨夜出了一身汗,他倍感不适,正欲起身换洗,却被青蘅君阻拦。
青蘅君言道:“你且安心歇息,我去为你打水来便是。外面天寒,近日切勿外出走动,待身体痊愈后再说。”
蓝忘机应道:“是,父亲。”
见他这般恭顺,青蘅君心中不免忧虑。因他常年闭关,又不许孩子们拜见他们的母亲,致使两个孩子都与他生疏。
或许是想弥补蓝忘机,他亲自为其擦洗身体,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
他取走蓝忘机换下的衣物,临行前说道:“伙房熬了粥,待会儿我给你送来,你多少吃一些,然后再歇息。其他事情,你无需费心,安心养病。”
蓝忘机藏于被子下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前世今生,他都未曾深切地感受过父亲的关爱,甚至甚少与父亲相见。
如今一朝得病,父亲竟亲自悉心照料他,他心中欢喜,却不知如何言表。
在父亲转身离去之际,他终于开口道:“多谢,父亲。”
青蘅君离去的脚步略微一顿,说道:“父子之间,不必如此见外。”
言罢,他便离开了静室。
未几,魏无羡忽感有些寒冷,紧紧裹住被子,往蓝忘机身旁挪动,许久才觉察出异样。
他睁开双眼,猛然坐起身来。他隐约记得自已是趴在床沿入睡的,是他睡相不雅还是夜里梦游,竟不知何时爬上了床,紧挨蓝忘机而眠。
魏无羡正愣神间,蓝忘机已将父亲给的糖塞给他,全然不顾他尚处于迷茫之中。
他回过神来,正欲问蓝忘机此刻身体状况如何,却闻屋外传来响动,循声望去,是青蘅君手提食盒而至。
魏无羡即刻下了床,向他施礼,而后恭顺地立于一旁。青蘅君毕竟是姑苏蓝氏的宗主,他即便与蓝忘机关系亲密,也不能在宗主面前失礼。
“无需多礼,昨夜多谢你照拂忘机。”青蘅君放下食盒,向他招手,道,“我料想你也该醒了,便多备了些。忘机现下不易食荤腥,只好委屈你吃清淡些。”
魏无羡略显拘谨地走上前,不敢离得太近,讪讪道:“无妨无妨,以蓝……蓝二公子为先。”
青蘅君为魏无羡盛了一碗粥递给他,又盛一碗,却并未给蓝忘机。
他端着碗坐在一旁,欲亲自喂他。蓝忘机见状,下意识后退,忙道:“父亲,我自已可以。”
对此,青蘅君只是微微一笑,眼底却透着淡淡的忧愁,“为父常年闭关,将宗门事务皆交由启仁打理,对你们更是疏于照顾,从未尽到身为父亲的责任,就连你病了,也是偶然得知。此次权当是为父对你的补偿,让为父照顾你一回,可好?”
蓝忘机没有答话,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他本就不善言辞,更多的是以实际行动来表达内心所想。
或许,这是他记事以来,首次与父亲如此亲近。
而魏无羡此时也难得地安静下来,生怕破坏了这美好的一幕。
他心中其实是羡慕的,蓝忘机虽不常与父亲相见,但总归还有父亲。而他父母双亡,有的只是和蓝忘机那尚不确定的友谊。
说不定哪天,蓝忘机对他心生厌烦,他便真的要孤身一人了。
他微微侧过身,不再去看他们,唯恐自已的异样会被察觉。
然而,就在他转身之际,恰巧瞥见屏风后露出的一角衣袂,似乎已在那里站了许久。